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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藏地密码》(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6日16: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杨新安

  制作弦胡可以说是扎西大叔的独门绝技,整个巴塘地区,再无二家。当地政府为了保护和发展巴塘弦子,经林业部门批准,允许扎西大叔亲自上山采伐合用的杜鹃木、白杨木。杜鹃木、白杨木拉回家后,先锯成跟音筒、杆一样长短的段,置于阴凉的木楼上码好,晾上一至两年,等它潮起散发,彻底回性了,才可以用于制作。

  野山羊皮买回来后,在水中浸泡15天,蒙之前,要下大力气揉它,揉到完全疲软,再绷于音筒上。

  弦胡最夺目的地方在于油漆上。藏族土漆取于自然。山涧的矿石、山林树木的油质、有色彩的树叶、花朵,都是制作土漆的天然材料。弦胡杆顶端重彩浓墨的是象征藏族人民吉祥如意的龙头,音筒上轻涂烈刷的是流传千百年的藏式云纹、万字纹。制作好的弦胡色彩艳丽、重量适宜、便于操作,简直就是一件又一件精美而实用的工艺品。

  三十多年来,扎西大叔总结了很多宝贵经验,使得现在的弦胡音色粗犷醇厚、柔软绵长,很符合藏族人的欣赏习惯。三十多年来,扎西大叔制作的弦胡已有两千多把,不仅为巴塘的弦子提供了演奏乐器,更为重要的是为保护巴塘弦子这种文化样式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我和扎西大叔聊天的空隙,分别给诗人李维、摄像夏瑞、红红、赵静和边勇他们打了电话,告知他们,我找到了这位大隐于陋巷的巴塘弦子大师。

  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几个兴奋不已,立刻带上摄像机、录音设备赶了过来。我们就在扎西家的院子里来了个现场采访。

  扎西大叔领我们参观了他家楼上堆放的杜鹃木和白杨木;参观他亲手制作的大号弦胡、中号弦胡。最小号的弦胡竟然只有手掌大小,真是精美绝伦。

  “我家虽没有骏马,诗、音乐和舞蹈好比驰骋的骏马,弦子就是骏马驰骋的草原。”扎西说。

  看完了这些,扎西大叔换上演出服装,手持一把大号弦胡,拉出一个和弦,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在院子里给我们表演了一段经典的巴塘弦子。

  高大的康巴汉子手持弦胡,站在阳光下的藏房阴影里,酝酿着情绪。藏房显得高大敦实,阴凉影影绰绰,把这个男人罩住。院子里没有舞台,缺少了很多本该具有的层次感,背景是扎西家的老屋,藏族百姓浓郁而朴素的生活味儿很浓。这种不是演出的演出可谓最近距离接触,感觉比剧场舞台效果温馨很多。

  舒展的开场曲之后,弹拨骤然急促。扎西跨、跺、旋、顿;口中以藏文中的诗歌一样,节奏明快、婉转入耳;抑扬顿挫,激动人心。

  扎西跳的这段弦子,曲调一点不比我在城里听到的流行歌曲的曲调逊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日光朗朗的早上,在远离尘世的藏地高原重重大山深处。听着扎西拉出来的曲调,我的心就像一部闲置许久的书被音乐的空谷来风掀动了,几乎把它当作硕果仅存的一幅乌托邦画面来想象了。

  正如他说的那样,诗、音乐和舞蹈一旦结合,它的韵味不仅优美,而且深沉起来。

  一听到这旋律,我立刻就快乐得不行。总觉得自己在雪域冰峰脚下舞动起来、在童话般的森林里迷了路。

  那是一种真正的颂歌,抑扬顿挫、暗合阴阳,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

  那是一种叙述式的咏叹,把叙事和抒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俗话说悲音逆耳,笑语宽肠,藏族民间歌曲除了具有原生态的本质,大都是欢快、祈祝、称颂一类的音乐或歌曲原形,很少见有悲伤离怀的音乐元素。由于拥有藏传佛教这种高尚而纯粹的信仰,藏族人并不十分看重物质生活,天生有一种坚强与忍耐,对所有的痛苦折磨都能挺过去。正是因为他们持有如此的心态,凡是不痛快的事一概不愿意去看,所以他们在精神上心理上过着那种我们难以理解的生活,朴实简单,愉快安宁,并且从心底拒绝丑陋、拒绝丑事真相来破坏心理上的安宁、妨碍生活的乐趣。

  展示于弦子之中的,有人间烟火,而无人间疾苦。寻常家事、琐碎闲谈,在弦子的乐声中,俨然桃源胜景。婉转的曲调,拖延出更多的是手搭凉棚眺望丰收的喜悦与欢乐。

  “他们不是无悲无苦,而是不以为悲、不以为苦。”诗人压低嗓音,伏在我耳边对我说

  “是的。”我也低声回答。

  吴老师接着说:“正是这些朴实而大度的基本生活观,构成了藏族同胞最简单却又弥足珍贵的幸福。”

  扎西的家是个普通的藏族家庭,烟熏火燎的灶台里木柴爆裂出火星与灰尘,厨房斑驳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干干的玉米。扎西带领全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读天地之书、食五谷杂粮,夜深人静时是否会涌出占地为主、非我莫属的感觉?这种与世无争,而又自满自足于天地悠悠、良心淳朴、拉扯儿女、除弦子而无我快乐无比的心态,正是以弦子为生计的扎西所承担的责任、付出的代价以及无意中获得的幸福。它作为某种神秘诱惑的象征,高耸于扎西的现实生活的彼岸,青稞片片、炊烟缕缕,在滴水穿石的节奏中体现出生命的滋润与执著。

  扎西边拉边跳,载歌载舞,跳得泼辣酣畅,节奏明快,一板一眼,把握分寸,令人振奋。我不知道扎西在跳这段弦子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深信,它已在某一时刻到达了崇高,到达了仰看苍天的乐观。心里没有佛陀的人是跳不出这样欢快的弦子的,细细碎碎、小肚鸡肠的人是唱不出这样的祈祝称颂的句子的。从艺术感染力这一角度讲,朴素的真实更有力量唤起人们内心的爱意。

  “弦子是代表我灵魂的方法,每一段弦子都代表我的一段心情。”扎西如是说。

  这时,诗人又悄声地说:“此时此刻,我油然想起有一种鸟,一种很小的海鸟,它能飞行几万公里跨越太平洋,可它只需要一截小树杈。”

  “唔……很有意思。”我说。

  诗人接着讲道:“鸟儿把树杈叼在嘴上,飞累了就把树杈扔在海面上,自己落在树杈上睡上一会儿,饿了就捕捉鱼虾,困了就在树杈上睡一会儿。就这样重复着,不停地飞着,飞越太平洋。”

  我很有感悟,说:“一根树杈就够鸟儿飞越太平洋了,就那么简单,简单得听起来像个神话。但却是关于鸟儿生命、生存的科学。”

  “人生当然要比鸟儿复杂多了。” 吴老师想了想,接着说,“复杂的原因是由于我们都变成了‘社会化的人’。如果从人的自然属性来讲,生活过程中其实也就需要一截树杈,无非这根树杈比鸟的大一点儿罢了。因为要飞越人生的海洋,当然要准备一截树杈,但是衔多了难免太累。”

  我说:“那是因为现代人几乎被物质侵夺湮灭掉了!当然累。如果都像藏族人这样、都像扎西这样,不仅有信仰,而且把自己的信仰当成终生追求的东西,过多的物质就会自然成为累赘。对吧?”

  吴老师说:“回过头去想,我们的生活道路似乎越来越逼仄了。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信仰的缘故吧?物质极大的丰裕让人难以回归旧日只图温饱的简单无求。于是很多人觉得郁闷终日。”

  我说:“那就学学人家藏族人呗,开心就唱,高兴就跳,无论对谁就是一个真诚,别无他求。”

  停了一会儿,诗人说:“我不懂巴塘弦子,但在我这个外行看热闹的眼中,扎西高亢粗犷的唱腔、铿锵有力的舞步丰满而活泼,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于是,我写了首诗。”

  我故意逗他,说:“不先给赵静朗诵一下?”

  “你是行家里手,文字死忠吔。当然先读给你听啦!”

  弦似人心,

  舞若收获;

  指法纤绵,

  木有啄痕;

  步伐实在,

  疑是虎豹身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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