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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走到县汽车站十字路口,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阵儿歌声: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老槐树新柳树榆木疙瘩,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都是木头……
好熟悉的童谣!小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
我连忙四处寻找唱歌的人,发现在一个烧饼摊子旁边有两个小孩子,一边互相交错地拍着手,一边用地道的陕西口音唱着这首父亲教过我的儿歌,让我感动不已。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幼年的时光。
上前一打听,孩子是烧饼摊主的,双生子。
烧饼摊主是一位陕西乡党。他自2005年初从西藏退伍至此,已六年之久。在巴塘以卖锅盔、烧饼为生计。他告诉我,媳妇在家烙饼,他带着孩子在十字路口卖烧饼,每天有三百块钱上下的流水。
“是咱陕西的烧饼?”我用陕西话问。
“正宗的陕西烧饼。来,尝一个!”说着,摊主用夹子加了一个烧饼,“要不要夹肉?”
我连忙问道:“多钱一个?”
他把烧饼递给我,爽朗地说:“难得碰上陕西乡党,说啥钱么?钱挣得完?吃!客气个啥么?”
我接过烧饼,问他:“刚才娃们唱的儿歌,是你教的?”
“他爷教的。”摊主拿起两个烧饼递给另外的买主,对我说,“娃在陕西老家生下地,他爷他婆带到五岁,今年才送到巴塘来。要不咋满口地陕西话?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张艺谋的电影上都唱哩!”
他说的是电影《三枪拍案惊奇》,张艺谋导的。片尾,张艺谋唱的就是这首无厘头的歌谣。
这时,两个孩子围了过来。
“叫叔!”摊主对孩子说。
“叔!”
“乖娃、乖娃!”我回答孩子。“他俩哪个大?”
“分不出来吧?”摊主自豪地说。指着那个脸上有颗黑痣的娃,“他是大的。”
这一下子我能分清了,脸上有痣的为哥,无痣的为弟。
我摸着老大的头,问:“还会唱啥歌?”
“多着呢!”老大高兴地回答我。
老二抢着说:“俺们还会唱《陕西十大怪》。”
《陕西十大怪》我也会唱,不是无厘头,是唱实的。
“唱一下么,能成?”我对孩子说。
“能成!”
俩孩子一点都不扭捏,对视一下子,拍着小手,开口唱道:
陕西十大怪么,帕帕头上戴;
陕西十大怪么,面条像裤带;
陕西十大怪么,有板凳不坐蹲起来;
陕西十大怪么,烙饼像锅盖;
陕西十大怪么,辣子就是一盘菜;
陕西十大怪么,碗盆分不开;
陕西十大怪么,房子一边盖;
陕西十大怪么,咱县的姑娘不对外;
陕西十大怪么,愣把石头枕起来;
陕西十大怪么,老婆子叼咧个大烟袋么,大烟袋。
“唱得好、唱得好。”我夸奖道。
“好啥么?”摊主讪笑着说,“都是他爷教的,纯粹含(闲)啦啦,正经东西没有学下么。”
“娃们么,学一点地方色彩的玩意儿,不是坏事。”
“嗨,我还顾不上管他俩。随他们。”
我对俩孩子说:“咱一块唱他大舅他二舅,好呀不?”
“好么!”孩子高兴地说。
于是,我们一起唱道: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老槐树新柳树榆木疙瘩,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都是木头,都是木头……
“他叔,我问问你,娃们一天到晚地唱,他大舅他二舅,高桌子低板凳,到底是啥意思么?”摊主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道:“童谣就是童谣,无厘头的。听童谣么,有谁去问它的主体、它的旨在、它的精神和意思。好玩足矣。”
“噢,明白咧!”摊主笑着说,“无厘头么,听说过。唱双截棍的周杰伦耍地就是无厘头么,今天我明白咧,无厘头就是莫道理么。哈哈……碎耸娃么,还懂得唱无厘头,耍长咧、耍长咧!”
笑着,摊主啪的一声把一块面团摔在案子上,擀将起来。
说句实在话,摊主的锅盔烧饼比之陕西当地卖的,可以用盗版一词形容。是说盗用了陕西锅盔和烧饼的名义。
我曾多次去陕西,还曾在西安专门考察过当地的文化现象,其中就有关于十大怪的内容。
谁都知道,刚才唱的陕西十大怪里,其中有一怪就是形容陕西锅盔烧饼的:“烙饼像锅盖”。是说陕西的锅盔烧饼个儿大、墩厚、精面、瓷实,是用慢火熥烤的。
那个儿到底有多大?
一个锅盔光面粉就得用上十斤!你说它的个儿有多大?
那陕西的烧饼就更有讲究了,“虎纹边、菊花心,吃到嘴里甜生生”。在当地,锅盔烧饼是日常吃食,烧饼烙不好,没人买。
吃完摊主的烧饼,我开玩笑地对这位乡党说:“你先生把咱陕西的锅盔烧饼烙成这副模样,也可以说是发明创造了。以我看哪,叫巴塘版烧饼还比较贴切。”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就打算今年春节再回一趟家,认真学一学,把咱陕西锅盔和烧饼的传统发扬光大哩!不好意思咧,您就贻笑大方啦!”
和他闲聊的过程中,得知移民巴塘的陕西乡党有三四十户,说这些人家有的已经来了有三代人了。这些人,当年为了躲避战乱,保护自己的财产,携家带眷,裹挟着金银细软流落于此。毫不夸口,当地最富有的,就是陕西人。他还说当地藏族人除了淳朴、诚实的一面,还特别闭塞,对山外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尤其那些深山里的人,他们甚至连钱的概念都很淡漠,经常会遇到有人拍下百元大钞,拿过一个烧饼,转身就走。
“我们这些外地人怎么和当地的藏族人和谐相处呢?”我问他。
他回答说:“别的地方我不敢乱说,巴塘这一带的藏族人特别好相处,我有好多朋友都是藏族,我也经常到藏传佛教的寺庙里供奉。有一位高僧还为我测过卦象哩。”
“是吗?”我很感兴趣,问他,“卦象怎么样么?”
“高僧说我的前世是一匹马,一匹白色骏马。再往前推算很多年,前世都是藏北高原大型动物。所以我觉得,之所以现在我今天能够在巴塘安家,都是和前世有缘地。”
他自豪地说。完全可以想象着自己前世矫健的身影。
我说:“你都相信前生后世了,也就快成了藏佛的信徒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