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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奇人异事》(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5:06 来源:哈金

  看着这瘦小的男人进了第二辆轿车,唐虎掉过脸来随着人群走出了大门。热热的风吹在他发烧的脸上;灼热的太阳烤得空气都有些颤动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像一个神,脚下腾了云,眼前有许多星星和彩虹在地平线上跳舞。希望从他心里滋生出来。

  一连好几天,唐虎想着怎么除掉大龙。他不能用刀或锤子结果了他。这对他来说有些太过分,他怕自己下不了这狠手。他想把儿子带上山,然后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可附近的山头都不够高。那么淹死他呢?村里只有一个水库,而且有两个人成天守在水库边的抽水站上。再说,大龙会狗刨。他真要除掉他,就必须做得干净,让一切看上去很自然。好,有了,电他。可怎么电?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摆弄电。这太危险了,他可能会把他自己和别人都电死。叫人帮忙吗?不行,他得自己来,他没钱雇人。

  虽然没想出置儿子于死地的最好方案,唐虎还是找出一个来,他决定用马车。大龙已经学了赶车。可惜不再运石头了,不然唐虎能很容易地把车弄翻,把儿子砸在石头底下。这几天他只是从田里把割下的庄稼拉到打谷场上去。

  这天下午去干活儿前,唐虎从自家田里摘了几个小辣椒放在烟袋里。乡亲们把这种辣椒叫做“狗鸡巴”,因为它特别辣,长得也像狗身上的那玩意儿。唐虎往车上扔了根绳子,还有个大木桩,那是用来压紧车上庄稼的。然后他和儿子出发到北山冈的田里去,大龙赶车。

  他们并排坐着,路上却不说话。唐虎在抽烟,偶尔斜眼看看儿子。孩子长得精神饱满的额头,浓眉,方嘴。他看上去那么帅,唐虎甚至怀疑大龙是否是他的亲生儿子。也许是个野种,应当连根拔掉。接着他胸口感到一阵麻酥酥的 痛,脑袋似乎旋转起来。我必须做,他对自己说。无毒不丈夫,就像刀口不上钢一样。有失才能有得。他把我的运道都拿走了,现在到了事情结束的时候了。没有几年等了,我得现在就动手。

  当几个社员在装车时,儿子到玉米田里去撒尿。唐虎悄悄走近辕马,拍拍它的后臀,抬起它的尾巴,然后把一只辣椒塞进它的肛门。马抖了一下,但还是安静地站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唐虎给另两匹马也放上了。

  马车上堆起了高高的谷堆,在车后,一个人拿那根木桩绞紧了绳子。大龙回来了,他爸爸走过去把鞭子交给他,说,“你把车赶到打谷场去,我在地里还有些事要做。 ”

  “行。 ”孩子说着接过鞭子。他以前赶过载庄稼的车,所以一点没怀疑什么。

  看着他儿子三角形的背,唐虎意识到这孩子几乎成人了。这更让他感到他得及时下手。天助我!让事情干成了吧。

  马车轻轻晃了一下,在田里开始移动。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其他人又回头去干活儿了。唐虎站在那里,看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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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晃着朝路上走去,心里嘀咕为什么那辣椒还不管用。车上的谷捆一上一下地颠簸着,然后车上了路面。当马车正朝着一个斜坡下行时,领头的那个杂色的公马猛然一冲,其他的马也开始撒蹄狂奔,车上的庄稼堆剧烈地摇晃起来。

  “救命啊! ”孩子的喊声撕裂了空气。

  人们吓呆了,一下子没缓过神来,唐虎一言不发,就朝颠奔着的马车冲去。“快去救人! ”有人喊起来,几个男人紧跟在唐虎后面跑过去。

  高高的庄稼垛猛地沿山路冲下去。马蹄声,车轮声和孩子的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拐了几个弯后,马车消失了,声音也没有了,只听得见马的嘶鸣。唐虎没命地狂奔,张着嘴直喘,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他感到四周金星乱迸,一股血腥气从嗓子眼冲上来。别的社员被远远甩在后面,惊讶他跑得如此之快。

  马车翻倒在一个小山谷里,庄稼捆被撒了一地,有几个挂到了苹果树上。车轮旁边躺着大龙,他眼睛闭着,嘴里往外冒着血沫。血也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唐虎冲到儿子身边,抬起他的头,孩子呻吟着,已经没什么气了。他的胸腔被碾碎了。眼泪迸出了唐虎的眼睛。他意识到儿子已经没

  运

  指望了,他得结果了他。他朝四周看看,找不到一块石头,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木桩子,有一半仍插在谷捆里。他拔出它来,两只手举着抡起来,朝大龙的脑袋打下去。

  “住手! ”后面有人朝他喊,“别那么做,唐大叔! ”

  声音吓住了唐虎,木桩子落到地上,他儿子立刻就断了气。两个男人拽住唐虎,其他人则抬着孩子往村里跑去。人人都在责备唐虎的坏脾气。不管他对儿子惹的这祸生多大气,大龙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在农活上是个新手;唐虎没有任何理由像那么揍他。再说,孩子都快死了,没有哪个做爸爸的能去打一个垂死的儿子。见死不救简直丧尽天良呀。有人认为唐虎就是用那根木桩打死了大龙。

  埋了大龙,玉珍带着春霞在当天就回了杏村娘家。她不能忍受丈夫的狂饮暴食。他甚至把家里仅有的队里允许养的四只鸡也杀了,吃了。没人明白唐虎为什么连儿子都没了还这么起劲地吃喝。现在全村都在议论唐虎的坏脾气和残忍。

  第二天上午两辆北京吉普停到唐家门前,一帮警察跳下来,围住了院子。其中有两个提着驳壳枪进了门。唐虎一见他们,就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他戴上了顶军帽,第一次在腰里系上了宽皮带。他对来的警察不屑一顾,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卫兵。过不了几天他们全部得向他唐将军敬礼。两个警察被他镇静的外表唬住了,朝旁边让了让,没给他上铐子就让他走出去,他们跟在他身后。

  唐虎吸了口新鲜空气,心中涨满了快乐。远处,彩色的云朵在树梢上翻滚着,隐现着,真像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前进。他停下来,眯起眼睛,听见冲锋号吹响了,战鼓擂了起来,一片鏖战声,厮杀声,甜美的女声唱起了凯歌,丝竹管弦和着酒杯的叮当声,对大将军的欢呼声,爆竹声和礼炮声。他还闻到了火药和烤肉的香味。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朝吉普车走去。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

  复活

  “你这该死的东西, ”福兰骂她男人鲁汉,“全牛村都知道你跟我妹妹睡觉了,你让我怎么见人。 ”

  鲁汉一声不吭地吸着烟袋,小眼睛黯淡无光,额头上的皱纹一直伸到太阳穴,还不到三十的人,近来变得厉害,看上去像有五十了。福兰把四个月的儿子从她鼓鼓的乳房拽下来,掉了个头,把另一个乳头塞到他嘴里。“不要脸,管不住自己鸡巴,种马都知道不操它妹妹呢。你怎么不出去找一棵树吊死算了? ”

  鲁汉真想跳起来对着她吼,“你当你妹妹是好货,早就是个破瓜!母狗自己不摇尾,公狗哪会骑上她。 ”但他待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咬着自己的厚嘴唇。

  “行, ”她接着又说,“你装聋子吧。明天我就带了豹子回娘家,你脸皮厚就来接我们娘儿俩呀,看我爹我兄弟不活

  小镇奇人异事

  剥了你。 ”

  鲁汉站起来走进薄暮中,他明白跟她吵不管用,她脑子里一旦有了个念头,他说什么都白搭。再说,他能说什么?在老婆怀孕时他去睡她妹妹,实在理亏。他已经后悔得要死。咒了自己无数遍,但事情已经做了,他现在只能自食其果。

  花生棵子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昆虫在凉下来的夜气中颤声叫着。鲁汉在大桑树下的碾盘上坐下,一扇宽肩塌着,两条短腿懈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自找的。 ”

  他开始考虑该怎么悔过,重新做人。前一天大队支书赵明义已经让他准备坦白交代,明天晚上他得上大队部去,接受队领导的审查。他倒不怕挨骂,自己不吱声,由他们骂就是了。他担心的是,如果他的检查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可能会批斗他,把他当坏分子游街。这一来,他自己和这个家就都完了。他得小心着别把那些领导惹毛了。眼下他先让着福兰,由着她折腾,他得去应付外界的压力。等把外面的事情搞妥当,再回头来整顿这个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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