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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奇人异事》(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5:06 来源:哈金

  的人,应该付钱给他。 ”“结果你被他算计了? ”人群里有些人大笑起来。穆英用她的拇指擦了擦鼻

  子,她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胡子,“可我教训了他一顿。 ”“怎么教训的? ” “我拧了他的耳朵,打得他淌了鼻血,又把他踢出去

  了。我不许他再来。 ”

  人们开始在下面交谈起来。有人说,她是个厉害女人,知道什么东西是她的。有人说那个红卫兵不地道 ——你想得东西,就是得付钱。还有几个女人说,那个流氓就是该揍。

  “亲爱的革命群众们, ”高个子领导开始说话了,“我们都听到穆英承认的罪行了。她把我们一个军官,一个贫农勾引下水,她还把一个红卫兵打得鼻青脸肿。我们是不惩罚她就让她走,还是该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以后不敢再犯罪? ”

  “给她一个教训! ”一些人齐声喊道。“那我们给她游街。 ”两个红卫兵把她从凳子上拉下来,另一个拿起那顶高帽子。

  “弟兄姐妹们, ”她哀求道,“请饶了我这一回吧,别,别啊!我保证改正错误。好好做人,救命,哦,救命! ”

  抵抗是没有用的,一眨眼,那顶高帽儿就结结实实地戴到她头上。他们在她胸前的两只破鞋之间挂了块牌子,牌子上写着:

  我是破鞋,罪该万死

  他们还往她手里塞了一面锣,让她敲着锣喊贴在锣内面的话。

  我和伙伴们跟着人群走,觉得有点腻歪了。东街上的孩子挺野的,他们朝穆英的背后扔石头,一块石头砸着了她的后脑勺,血淌进了她的脖子。红卫兵们不许孩子们再扔石头,因为有一块没砸着穆英,却砸在另一个人的脸上。那些不能跟着走的老人,就站在椅子上,或跳到窗台上看热闹,手里拿着烟袋和擦汗的毛巾。我们想跟她游完所有的街道。这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因为在每个街头都要停一会儿。

  “咚……”穆英敲响了锣,说,“我是牛鬼蛇神。 ”

  “大声点儿! ”

  “咚咚……”

  “我养汉子。我遗臭万年。 ”

  当我们走出市场时,斜眼儿从一条小巷里跑出来,抓住我的手腕和光腚的胳膊说,“有人死在火车站了。走,看看去。 ”“死”这个字让我们立刻来了精神。我们五六个孩子朝火车站跑去。

  死了的人是孟粟。有一群人聚在离车站一百多米远的东边铁路上,有几个人在检查铁轨。上面沾了血和星星点点的皮肉。一个人用步子量了量变了色的铁轨说,火车拽了孟粟至少走了有十丈地。

  在铁路的下面,孟粟没有头的身体躺在沟里,他有一只脚不见了,白白的腿骨戳出来好几寸。他的身上开了多处口子,使他看上去像肉案上的一大块鲜肉。在他身体后面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顶大草帽放在地上,我们听说他的头就在那草帽下面。

  光腚和我走下斜坡去看那颗头,别的孩子都不敢看。我们俩互相瞧瞧,用眼睛询问着谁去挑开那顶草帽。我抓着我的木砍刀,用它挑开一点草帽的边缘。一群绿头苍蝇飞了出来,嗡嗡的,像被惹恼了的马蜂。我们弯下身体窥视那个头。只见两颗长长的牙从上嘴唇龇了出来。一只眼珠子没了。花白的头发变了颜色,头上糊满了泥浆和灰尘。张开的嘴里充满了紫色的血糊。一只小蜥蜴从脑袋里面跳起来,窜到草丛里去了。

  “哇! ”光腚一口吐了出来,高粱糊混合着一些碎豇豆喷溅在黄色的大卵石上,“别看了吧,白猫。 ”

  我们在车站逗留着不走,听着对这事故的不同说法。有人说孟粟喝醉了,睡倒在铁轨上;有人说他根本没睡倒,而是在铁轨中间对着开来的火车走过去,疯了似的大笑;有人说他根本没喝一滴酒,因为他在往车站去的路上跟碰到的人还含着泪说了话的。不管怎么说,他反正死了,碎成好几块儿了。

  这天晚上我往家走的时候,听到穆英在烟蒙蒙的傍晚哼叫。“送我回家呀,哎,救救我,谁能救救我呀?你在哪儿?你怎么不来带我回家呀? ”

  她躺在汽车站那边,独自一人。

  男子汉

  这个春节郝男特别开心,因为一星期前他和宋燕订了婚。她是旗杆村最漂亮的姑娘,个子高,又有文化,照规矩,聘礼要花去郝家一大笔钱:八条绸被,四对绣花枕套,十件外套,五米呢料子,六双皮鞋,四打尼龙袜,一块手表,两只水瓶,一架缝纫机,一辆自行车,一对木橱。可郝家还是对订的这门亲挺满意,因为宋家在他们村里是殷实人家,宋燕又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婚礼定在明年中秋。虽然郝家在请过订婚酒后手头没什么钱了,但他们并不担心,因为家里有两个待嫁的女儿,他们至少可以嫁出去一个,收回钱来给郝男办婚事。

  这天是大年初三,郝男和四个小伙子在村民兵连部值勤。由于村里的大连知青都回城过年了,就靠村里自己的年轻人值班。这是个一天能挣十工分 ①的好机会,所以没人

  ①曾在农业生产合作社、人民公社普通采用,是计算社员工作量和劳动报酬的记量单位。

  抱怨。再说,这事轻松得很,值八小时班什么也不用做,他们只要待在办公室里,再就是到村里转上一圈就成。

  外面,稀疏的雪花像鹅毛,围着悬挂在各家门口的红灯笼打着旋,空气中飘着火药和线香的味道。这里那里,不时有些爆竹声,夹杂在高音喇叭播送出的京剧唱腔里。在民兵值班室内,五个年轻人虽然有足够的苞米酒,炒葵花籽和糖果消磨时间,可他们都有些儿腻了。他们一直在打牌,玩的是“打娘娘”,刘大衡和穆兵不想再打牌,想下棋,但另外几个不放他们走,如果他们一走只剩三人,牌就不好玩了,他们要每回抓两个娘,贡两个皇帝。

  门慢慢地开了,他们有几分惊讶地看到尚柱的光头出现了,接着,他小小的身子和罗圈腿也进了屋。 “好啊,尚王——尚叔。 ”郝男说着,尴尬地笑笑,露出了他的犬牙。

  尚柱没回答,盯了郝男一眼,郝男刚才差点叫出他的绰号“尚王八”。人们给他起这个绰号是因为他的老婆淑玲常跟人通奸。人都说她是狐狸精变的,老要去勾引男人。人们还觉得尚柱已经上了五十岁,年龄比他老婆大了一倍,肯定在床上没能耐,至少他已经没精子了,不然淑玲会给他生个孩子的。

  尚柱抓着他的毡帽,看上去醉醺醺的,鼓鼓的眼睛里布着血丝。“尚叔, ”王明叫他,“坐吧。 ”尚柱一言不发,坐了下来,把他的胳膊肘撑在桌上。

  他们正好缺一个人来打百分。“跟我们打牌吧? ”郝男问。“我不打牌,小子们, ”尚柱说,“给我点儿东西喝。 ”杨卫给他倒了一茶缸苞米酒。“给你。 ”他说着朝另外几个人眨了眨眼睛。“好,要的就是这个。 ”尚柱把茶缸举到唇边,几乎一口

  就喝干了,“我今天晚上来有正事找你们。 ”“什么事? ”大衡问。“我请你们去操我老婆。 ”尚柱一本正经地说。

  所有的年轻人都愣了,屋里突然静了下来,煤炉里发出

  了哔剥声。他们互相看看,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开玩笑呢,尚叔。 ”过了一会儿,大衡说。“我是说正经的。她一天到晚都想骚,我要你们今晚去

  给她弄个够。 ”怒火在尚柱的眼里燃烧着。沉默再次笼罩了室内。“不敢来,嗯? ”尚柱问,他稀疏的眉毛拧了起来,笑意弄

  皱了他扁扁的脸。

  “敢,我们当然敢,谁不敢? ”王明说,他是民兵班长。

  “嘿,有时天上真能掉下馅饼来。 ”穆兵像是对自己说道。

  “不,咱们不该去。 ”郝男打断他们,扫了一眼其他人,细细的眼睛闪出光来。他转身对尚柱说, “干你老婆倒没什么,尚叔,可这对我们可挺冒险哪。 ”他又转向其他人问,“记得去年夏天在砖窑上的事儿吗?你们这些家伙不想惹那样的祸吧,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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