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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呀,穆英, ”光腚的母亲在人群前伸手点着她说,“你有自己的男人,他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你再去跟别的男人胡来就是你不好了,还要拿他们的钱就更不对了。 ”
“我有自己的男人? ”穆英盯着她的丈夫,冷笑起来,她
直了直身体说,“我男人没能耐,他在床上不行。我还没觉
得什么他就回去了。 ”
所有的大人都哄笑起来。“什么意思?笑什么? ”大虾问
光腚。
“你这都不懂, ”光腚不耐烦地说,“男人女人那点事你
一点都不开窍。这是说,她想他靠近的时候,他倒不来了,
不知好歹。 ”
“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
不等我们争执,一个大墨汁瓶子砸在穆英头上,把她砸
得跌下了长凳。她趴在水泥台阶上咒骂哭叫起来。“噢,操
你祖宗的,谁砸了我让他断子绝孙! ”她用左手揉着脑袋。
“哦,老天爷,瞧他们就这么糟践他们的姑奶奶! ”
“活该! ”
“骚黄鼠狼。 ”
“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住嘴。 ”
“猪生下来就是吃泔脚的。 ”
当他们让她再站上凳子时,她换了个人 ——肩膀上染上了墨汁,一注红色从她左边的太阳穴流了下来,太阳烤灼着她,她身上所有那些黑的部分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她还在哼着,眼睛转向她丈夫几分钟前站的地方,可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打倒老母狗子! ”一个农民在人群里喊。我们全都跟了他一齐大喊。她有点儿发抖了。
那高个领导对着我们说,“为了打击她的反革命气焰,我们先把她的头发剪了。 ”他手一挥,招呼身后的几个红卫兵。四个小伙子过来了,把她揪下来,那个方脸的女人举起一把大剪刀,插进了她一头的烫发中。
“别,别,请别这样。救命,救命啊!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剪! ”有人叫道。
“剃她的光头! ”
那女红卫兵很熟练地活动着剪刀,四五剪下去,穆英的头看着就像个煺毛的鸡屁股了。她又开始哭喊起来,淌着鼻涕,牙齿格格打战。
一阵微风吹来,把台阶上那些绒绒的鬈发吹开,散在沙土的地面上。天实在太热,有人拿出了扇子,不停地摇着。人群散发出一股汗臭味。
呜,呜,呜,呜,那是三点三十分从登沙河开来的火车。这是辆货车,那些年轻的火车司机们只要一看到铁路边的田里有年轻女人就拉汽笛。
审问继续进行着。“今年你一共睡过几个男人? ”近视
眼问。“三个。 ”“她撒谎。 ”人群里的一个女人喊道。“我说的是实话,大姐。 ”她用手背擦了擦泪。“他们都是谁? ”那个年轻人又问,“给我们详细说说。 ”“一个是从小龙山来的军官,还有……”“他上你家去了几次? ”“我记不清了,大概二十次。 ”“他叫什么名儿? ”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他是个大军官。 ”
“你从他那儿得钱了吗? ”
“得了。 ”
“一次多少钱? ”
“二十块。 ”
“一共得了多少? ”
“差不多五百块吧。 ”
“同志们,革命群众们, ”那年轻人转向我们,“我们该怎么处置这个吸革命军人血的寄生虫? ”
“五马分尸! ”一个老女人吼道。
“点她的天灯! ”
“往她脸上拉屎! ”一个小小的胖姑娘喊。她举起手来,大拇指朝上,食指指向穆英,像一把小小的驳壳枪 ①。一些大人窃笑起来。
有人拿来了一双破布鞋 ——那是淫妇的象征,传到前面去。那个苗条的年轻女人接过鞋,把它们拴在一根带子上。她爬上桌子,打算把它们挂在穆英的脖子上。穆英用胳膊肘往旁边挡,鞋被碰掉在地上。一个结实的小伙子把
①即手枪。
鞋捡起来,跳着用鞋底扇了穆英两个耳光。“你还顽抗,你想改造自己,还是不想? ”他责问道。“想,我想。 ”她顺从地说,丝毫不敢再乱动。这时破鞋
被挂到她的脖子上。“这会儿她是个臭婊子了。 ”一个女人说。“给我们唱个曲儿。大妹子。 ”一个农民朝她说。“同志们, ”戴眼镜的人又开口了,“让我们继续批斗。 ”
他转向穆英问,“另一个男的呢? ”“一个从苹果村来的农民。 ”“几晚上? ”“一晚上。 ”“撒谎! ”“她不老实! ”“照她嘴上来一下子! ”
那年轻人挥手让人群安静,继续问,“你从他那里得多
少钱? ”“八十。 ”“就一晚上? ”“是啊。 ” “详细点儿说,我们怎么能信你? ”“那个老家伙是到镇上来卖猪崽的。他的一窝猪崽一
共卖了八十块,他就把钱给我了。 ”“为什么你收他的钱比那个军官多? ”“没有,我没多收他钱。他一晚上干了四次。 ”
有人笑了起来,在下面悄悄说话。一个女人说,那个老
家伙肯定是死了老婆的,或者是个光棍。“他叫什么? ”那年轻人又问。“不知道。 ”“他是个有钱人,还是个穷人? ”“穷人。 ”“同志们, ”那年轻人对我们说,“听见了吧,一个贫农一
年到头在地里干活,只有一窝小猪可以卖。这钱是他家买油盐的钱,可这条毒蛇一口就把这笔钱吞了。我们应该拿她怎么办? ”
“毙了她! ”
“砸碎她的脑袋! ”
“把她的尿打出来! ”
有几个农民开始朝台阶前涌过去,摩拳擦掌。
“等等。 ”一个胸前戴着一枚大毛主席像章的女红卫兵用命令的口气说,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要文斗不要武斗。 ’同志们,我们用文斗就能很容易地把她批倒。武斗不能解决思想问题。 ”她的话止住了那几个愤怒的农民,他们就待在人群里了。
呜,呜,呜,呜。从南边传来火车的鸣叫。这很奇怪,因
为开四点那趟车的是几个老年的司机,他们很少拉汽笛。“第三个是谁? ”近视眼接着问穆英。“一个红卫兵。 ”
人群哄笑起来。有的女人叫红卫兵们对她再砸一瓶墨水过去。“穆英,你要对你自己的话负责。 ”近视眼语调严肃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 ”
“他叫什么名字? ”
“我不知道,他上个月带宣传队打这儿经过。 ”
“你跟他睡了几次? ”
“一次。 ”
“收多少钱。 ”
“没收到钱,这个小抠儿一分钱没花,他说他才是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