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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租界!》(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0日15: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承伦

  先生急切又惶惑地问:是哪样不好的事?是旱灾?还是水灾?

  圆智和尚说,现时他也说不准是哪样事,只是有不祥的预感,好像又有什么大事要来了。

  又问:是兵燹么?难道是比三年前日本兵打进威海湾还凶的么?

  圆智和尚说,三年前的凶事是从东边的海上来的,这一回好像是要从西边的海上来。老衲隐隐感到,脚下的大地正在隆隆地龟裂——还有海水,汪汪洋洋的海面也在涌涌荡荡地龟裂出沟壑呀……难以用凶吉判定呀,究竟是怎样的事老衲也说不准,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是又有什么大事要来了呀……

  天哪,海水怎么会龟裂出沟壑?那是多么不可想象又多么可怕的凶象呀……先生不敢再问下去了。

  施主呀,大和尚又说,无论是好是孬,也无论是凶是吉,要来的还是要来。再不好的事,再凶的事,要来还是要来,挡也挡不住的,也许这就是劫数。

  先生陷入了深深的沉闷。

  圆智和尚苦苦一笑,似乎那不好的事是他亲手炮制的,要推给先生。他搓一搓手,用带着歉意的口吻感叹:看看,看看,老衲怎么总是把忧心的预兆带给施主呀。

  哪里,哪里。先生摩挲着银水烟枪说,住持不是说再不好的、再凶的事要来,挡也挡不住么?既如此,忧心不是已注定无用的么?他抬起头,叹一声,又说,住持,不管是怎么不好怎么凶的事要来,我还是会跟往常一样来送布施的。

  圆智大和尚觉得先生多少曲解了他的意思,但又不便解释,只有沉沉地笑笑。

  先生凝视着圆智大和尚,感慨:我的大和尚呀,明知要来的是不好的事、是凶事,你就不能求佛祖发发慈悲,阻止、禳解么?

  阿弥陀佛——大和尚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我的先生呀。奇怪的是他不称施主而直呼先生了。尘世间有绵亘不绝的苦,有难以解脱的难,才有了佛祖呀……

  大和尚的话如一阵清风在先生的头脑里拂过,让他的头脑顿时有了佛的觉悟。大和尚,他的身体微微一颤说,如果人世间没了绵亘不绝的苦,没了难以解脱的难,是不是也就没了佛祖?或者说也就用不着佛祖了?这人世间的灾难苦难纷争兵燹,是不是就跟风雨雷电一样,不可避免?稍一顿,不等大和尚回答,又说,就像没有了汹涌的茫茫大海,就没有了渡海的船?

  阿弥陀佛——住持诵一声佛号,再一次冲先生双手合十吟哦:施主,施主呀,你已经在参禅了——老衲刚说过么,施主有慧根哪。

  先生缓缓站起身来,也像大和尚那样双手合十:那只能靠大和尚广施佛法普度众生了。

  阿弥陀佛——

  圆智和尚与先生最后的这番对话,管家老锁没听到,当听到先生要离开禅房时,他便提前离开禅房门前了。

  老锁迅速地拾级而上,接住了大黄伞,又擎着大黄伞来到了先生身边,笑道:先生呀,你看,神了,真是神了,这大黄伞追着为你送行哩,这莫不是要让你一路踏花而行?

  先生却笑不出来,圆智大和尚的谶语,在他的头脑里如飞轮旋转。这柄如飞轮追来的大黄伞,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不祥了。

  噢,噢,先生……老锁觉出了什么,颤颤地举着伞小心谨慎地问:把这黄伞送回去,还、还是……

  嗨——先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它自己追来了,躲也躲不过呀,就把它带上吧。

  老锁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说躲也躲不过?为什么口气充满了对这柄大黄伞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也是,也是,那咱就只好留下这朵开不败的大花了……

  先生上了篷车,老锁也上了先生的篷车。

  先生的眼皮沉重地闭上了。

  老锁问:先生,咱径直回卫城么?他说的卫城,就是威海卫城,人们习惯上称为卫城。

  先生没吱声,眼皮也没睁,只是颤了一下,似乎没听到老锁的话。

  老锁只好朝车老板撅撅嘴,示意他只管扬鞭赶马走着。

  先生的专用篷车在前,拉货的马车在后开拔了。厚厚的铁圈包裹的车轮碾着山路,发出轰轰辚辚的响声。

  先生仍沉沉地闭着眼,可眼皮不时抽搐战栗,让老锁的心随之一跳一跳,禁不住颤巍巍地问:啊先生,你闭着眼是、是要看到远处吧?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吧……

  先生的心不禁一跳:好一个老锁呀,莫不是你也得道成仙了?——老锁你言中了,我的确是想看到远处有什么要来呀……但事与愿违,我闭上了眼倒成了反观内照,没能看到远处要来的,看到的却尽是已来了的过去:

  多么清晰呀,三年前,就在我的眼皮下,日本的兵舰不但毁了北洋水师,还打进威海湾占了刘公岛……

  我还看到远处虽没亲眼见,但确已来了的大事:

  去年(1897年),德国的大舰队打进了胶州湾,逼着咱大清与他签了租借胶州湾99年的《中德胶澳租借专条》……

  德国的兵船打进胶州湾不出一个月,沙俄的兵船便开进了旅顺口和大连湾,长驻下了。咱大清只好相继与人家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和《续订旅大租地条约》,并给了人家修筑中东铁路支线至大连等特权……

  嗨——老锁长叹一声,不得不阻止先生继续说下去了。啊先生,你看到的,怎么尽是这些呀……好像这些已发生了的不好的大事,是因为先生闭着眼看才发生了。老锁的语气变得更惊愕了:先生呀,你闭着眼,想看到远处要来的,莫不是又是什么不好的事么?倏地想到了圆智和尚,老锁越发悚然。先生呀,莫不是那大和尚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他究竟对你还说了些什么呀……

  先生不想说出大和尚对他还说了什么。嗨——他只能长叹一声,老锁呀,要是睁着眼,不想看到的不好的事就不会来,那我睡觉也会睁着眼。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瞑目呀……

  似乎一股寒风扫过,老锁浑身战栗,再也不敢问什么了。

  大车来到了岔路口:温泉庄园在西南方向,而卫城在东北方向。虽然驾辕的老马识得哪条路通往庄园,哪条路通往卫城,但老马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它不能同时踏上两条不同方向的路,只好回头望车老板了。车老板将鞭子擎在半空荡悠着,他比老马更不明白该往哪条路上指引老马,因为他更不能让大车同时去往两个方向,只好用目光去问管家老锁。老锁比车老板更难抉择,只好看先生,而先生的眼皮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神态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先生。老锁怯怯地叫了一声。咱是回卫城还是……他试探着问。

  先生不语,挨过了片刻,又默默起身下了篷车,径直走向后面那挂拉货的双套大马车。

  老锁急惶惶地跟了过去,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在拉货的大车上坐稳了,看看老锁,说:你坐着我的篷车回卫城吧,我要回庄园。

  之前,先生的意思很明确的,送完了布施要直接回卫城的,怎么突然变卦又要回庄园?难道他闭着眼那会儿,真的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凶事要发生、要来了?

  先生不想让老锁再为难了,缓和了语气说:老爷子的八十寿辰不是再过几天就到了么?我还是回庄园再看看吧。

  距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还有十几天,这会儿子又要回去看什么?又为什么让我单独回卫城?老锁眨巴着眼越想越不安了。

  先生只好笑笑,说:你用不着寻思多了,我是要回庄园散散心。你只管回卫城去吧,该采办的东西你张罗就是了。

  说完,先生乘坐的大车已经向庄园的方向行动了。

  先生乘坐的大马车悠悠地向温泉庄园而来,远远地,庄园的景象已隐隐浮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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