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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作品精荟·第四卷《迷幻花园》(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7日14:26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小斌著

  “行行行,这花就先放您这儿吧!”谢霓慷慨惯了,生怕景焕说出什么小气的话来,急忙替她答应着。

  “当然,我也要给你看看我的花。”老者把那个开门的老人叫了来,略一示意,那老人便掀开花房里面的珠帘,端出一盆昙花来。

  这昙花被精心地盘成了一种扇面形。碧的叶,像绿翡翠似的发亮,托着两朵极鲜嫩美丽的昙花,玉碗似的,晶莹透明。

  景焕的眼睛发亮了。她轻盈地跑上去,对着昙花仔细观察。

  “昙花……怎么会在白天开呢?”景焕讷讷地自言自语。

  老者朗声大笑了。“我不仅会使夜晚的花白天开放,而且会使春季的花在冬天开放,冬天的花开在夏天……哈哈哈……你认为这些是不可思议的吗?……”

  “不。我认为,什么都是可以实现的。”景焕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又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只要,只要是自由的。”

  我和谢霓面面相觑。但老者显然听懂了这句话,睁开一双睿智的眼睛,和善地望着景焕:“还应当补充一句:那么,一切就都是自由的。对吗?”

  景焕的眼睛变成了两团明亮的星光,“您……您见过弧光吗?”她突然问。我真担心她突然又犯病。

  但老者并未感到惊奇,他从容地微笑着:“没有见过。但是它可能存在的。一切都是可能存在的。”

  “下个月,我一定来。”景焕突然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那样天真地笑着。

  但是景焕失信了。“下个月”,她没有能够去。

  “下个月”是二月,正是一年一度的春节。景焕加倍地忙碌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又开始对插花艺术感兴趣了。她先是搞一些小型插花,利用空的香水瓶子,酒杯,贝壳等等,设计成各种小巧玲珑的造型。比如,插上一片造型怪异的小叶子,或者,几株婆娑淡雅的葭草。虽极简单,然而颇有趣味。后来,她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她用一些化学药品把鲜花制成可以长久保存的干花,利用竹子,秫秸秆,麦穗,石子,藤子等等可以随手拈来的材料,设计成一些造型优雅的大型插花。

  春节那天,谢霓家的每个成员都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极精美的礼物——插花。

  谢霓得到的插花是由马蹄莲和郁金香制成的干花组成的,这雪白和鲜红的色彩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热烈和明亮,用来插花的器皿是一个水绿色的长颈玻璃瓶,谢霓高兴得手举瓶子,在原地旋了好几个圈儿。

  连一向冷漠、矜持的谢虹也忍不住惊喜地叫起来——清晨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架十分别致的插花——一只白瓷的大雪花膏瓶子里,别出心裁地插着一束用加工以后变成雪白的秫秸弯成的凤尾,两棵碧绿的麦穗和一束叫不上名字来的白色小花,洋洋洒洒的,就像是清晨的一片乳白色的雾。和送给谢霓的插花那明亮热烈的风格相反,这风格是纤秀、典雅。

  我来到谢霓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聚在谢伯伯和文波阿姨的卧室里,欣赏景焕的杰作——一架大型插花。

  一个扁圆形的钧瓷瓶,变幻着浅蓝、淡绿、深紫的色彩。上面的插花像是一丛长得极茂的乳白色的珊瑚。细细一看,才知道是经过药品处理后的藤萝,被盘成了珊瑚状。“珊瑚”后面是几根长长的孔雀尾羽,把整座插花点缀得很华贵。前面是两朵玉碗似的昙花,和那天在老者家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要是摆在工艺美术商店出售,准得打破脑袋。”谢霓抱着膀子,得出结论。

  “倒是有点日本花道的那个味道呢。你说呢。阿波?”谢伯伯对一切事物做出评价之前,总是要征求夫人的意见。

  文波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眼睛不离这座插花,看得出,她十分满意。

  “对了,妈妈今天不是有日本客人吗?正好可以叫人家评价评价。”谢虹闪着机灵的大眼睛,挽着妈妈的手臂。接着,她突然向我嫣然一笑:“柳锴,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卖上个千儿八百不成问题!”我也一笑。

  “真是钻钱眼的脑袋!”

  “既然是商品社会,那么谁也离不开孔方兄。”说实话,我很讨厌在生活上穷奢极侈而又自命清高的人,特别是这种话从谢虹嘴里说出来,就更叫人反感。我决定趁机抒发一下我的见解:“依我看,不如和哪个工艺美术公司挂上钩——反正现在形形色色的民办公司多得很。和他们签好合同,然后由他们代销,利润分成。可以先试销一下嘛!如果这笔买卖真做成了,解决的不仅仅是景焕的衣食,她的精神世界也会跟着解放——相信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一个被社会所需要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精神病的最好的治疗方法。”

  “哎,这倒是个办法!可以试试。”谢霓兴奋起来。

  我讲话的时候已经发现,谢伯伯和文波阿姨颇有些不悦之色了。这时,文波望着小女儿,颇不以为然地说:“小霓,什么事情不要脑袋瓜一热就讲话。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是不会做买卖。什么公司不公司的,不要赶那个时髦。”

  谢霓悄悄拽了一下我的袖子。走出房间后,她悄声对我说:“别理他们,咱们自己帮她联系!”

  谁知道,就在这天的下午,由于两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景焕永远走出了这个家庭的大门。

  “糟了!景焕走了!”

  午饭后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谢霓便气急败坏地敲开了我的房门。她来我家次数虽不多,却远比我在她家随便——这可能和我家的家庭气氛有关。妈妈极喜欢她,每次她来,都倾家中所有,为她烧一顿可口的饭菜;而谢霓,也从不辜负我妈妈的一片心意,每次总是风卷残云般地把饭菜一扫而光,一边还摆出品尝大师的风度,发出些具有权威性的评论。我十分相信谢霓评论的真实性,因为在这里,她可以换换口味,吃到一些在她家里永远也吃不到的新鲜玉米面、小米,甚至野菜、野果。

  “怎么了?”我一边披上棉袄一边问,仍旧迷迷瞪瞪的。

  “都怪他们!都怪他们!”谢霓急得直跺脚,“走走走!我们去找她!路上我再跟你说!”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拽得长长的,变了形,像一幅抽象派的画。一路上,谢霓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中饭时候,两位日本客人来访。看到景焕所做的插花,十分感兴趣,执意要见见作者。

  “她们对那座插花的评价可高了,”谢霓一边蹬车,一边把飘到脸上的发丝掠开去,“她们两个虽说都是妈妈的同行,但都懂得花道。她们说那座插花色彩鲜明而不失协调,造型怪异而不失典雅,而且明暗对比,动静结合,是插花作品中的上乘之作。可妈妈不知为什么,不愿意让景焕出来见她们,甚至不愿让她们知道作者是谁,当时给了她们这样一种错觉,好像作者是我和谢虹其中的一个似的。后来其中一位发出邀请,说无论插花作者是哪位小姐,都竭诚欢迎她去日本做客,并且说,一切费用都由她们包了,还保证提供与日本花道同行切磋技艺的机会,等等等等,结果妈妈的回答很是含糊其辞。临走,那两位女士还留下了一份小礼物,说是请妈妈一定转交作者——那是一只手持花束,做得很精美的日本桃偶。谢虹一看就喜欢上了,央告妈妈先让她在房间里摆两天。妈妈对此要求不置可否,却反过来对谢虹提了个要求,要求她去向景焕拜师学习插花,并且要尽快学会其中技巧……”

  “行了,你别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她看看我。两人心照不宣地默默地蹬着车。

  “其实,我妈妈那个人并不坏。”她忽然说。

  “当然。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比别人的强,这太可以理解了。……那么,第二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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