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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就是这么让她给嚼了。……我也让她给嚼了一半,可我的另一半还活着。我比爸爸难对付。我是个女巫。”
她的嘴角又浮出那种古怪的微笑。她还只有二十二岁!我感到了一种真正的痛楚。
“你会滑冰吗?”
“当然。”
“教我好吗?”
“……好。可你不是在梦里已经滑过无数次了吗?”
她不讲话。我们默默地望着冰面上那个硕大的“8”字。那是常来滑野冰的人们留下的轨迹。不足为怪。
“知道吗?谢虹要跟夏宗华结婚了!”周末晚上谢霓照例来找我,一进门就嚷嚷。
“这么快?”我合上了这两天和景焕的谈话记录。
“是啊,谢虹办事总是爱爆冷门。”谢霓说着,随随便便地想打开谈话记录,被我一把按住了。
“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等整理好了再给你看。”
“我偏要现在看!”她伸手抢。
“那不行!”我把谈话记录牢牢抓在手里。其实并不是不可以给她看。莫名其妙地,我偏想和她犟着劲儿。似乎这几个月来,我的“男子气”增多了不少。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她虽然还是在开玩笑,但分明已经有些恼怒了,“说出来,我成全你!”
我也有些恼火了。她总是这么任性!相比之下,景焕是多么温顺,多么惹人怜爱。
僵持了半天,直到妈妈被喊叫声惊动,拿着一大盘冻柿子走进来的时候,争执才告一段落。
“明天,去滑冰好吗?”她一面大口啃着冻柿子一面说。看着她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我是无论如何发不出这种健康的咀嚼声的。
“行啊。”我随口答应。谢霓是全校著名的冰上皇后,去年高校花样滑冰比赛,她拿了第一名,她穿着最时髦的红色蝙蝠衫和乳白色牛仔裤,头发梳成一座高高的皇冠,在辉映着彩色灯光的冰面上,踏着乐声悠然起舞,令全体观众——特别是男生们为之倾倒,真是出足了风头。
“好,明天你带个线毯,准备点儿吃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滑野冰!”她的兴致又来了。
“啊……对了,不行。”我忽然想起,我已经和景焕约好,明天教她滑冰。
“明天,我还有些事,已经约好了……”我不知怎么感到有点心虚。
“和谁?”
“和……景焕。”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抱起双臂,倚在门框上,十分冷静。
“你爱上她了。我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不不不……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解释,我想知道的只有一点,就是你是不是真正地爱她?景焕这个女孩子,内心世界很复杂,创伤深重。一方面,她确实具有一种非凡的智力,需要得到发展和社会的确证;另一方面,她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某种压抑,而把这种取得个性确证的愿望转为固守内心世界,这是一种极大的矛盾和人生悲剧,你自以为了解了她,你懂得她真正的痛苦吗?你和她接触频繁,可你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活吗?你过问过她的经济来源吗?未来的心理学教授先生,你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景宏存去世后,她一直在给别人做帮工吧?!”
“帮工?!”
“是的。还记得那位养花的老人吗?她去给那老人做了花匠,每月除了吃饭,还能拿到一点儿钱,这些,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我问过她,她……”我卡壳了。
“好,还回到刚才那个话题。景焕和我们不同,我们都是庸人,而她,是个被压抑了的天才。她注定要走一条艰险的路。你能陪她走到底吗?你能为她承担责任和义务,做出各种各样的牺牲吗?如果能,你就冲上去好了,我说过我要成全你;如果不能,那么你趁早急刹车,否则会毁了那女孩子,懂吗?”
她训完了话,从容不迫地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口罩和手套,推开门:
“好好想想,男子汉。我们这种年龄早就不是做爱情游戏的年龄了。用你的脑子去想,而不要用你的心!”
她走了。我沉浸在黑暗中。
“多像我梦中的那个地方……”她喃喃着,向我投来深深地一瞥,“我没有骗你吧?”
“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我言不由衷地说,“只是,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不知道。我说过,我是个女巫。”她把细脖子深深缩进肥大的棉袄里,“你要保证不把这个地方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
“我只带过两个人到这里来。”
“另一个是谁?”
“夏宗华。我过去的男朋友。”
我怔了一下。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我面前这么坦然地提到夏宗华。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来,过来一点,风太冷……”我把她揽过来,用我那条厚厚的毛围巾把她的脸颊和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美丽。
“夏宗华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漂亮、也是最聪明的男人。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我崇拜过他。那时候……很荒唐……真的,回想起来真荒唐……”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住了,好像在竭力忍住蓦然涌上来的泪水。
“在一切外人看来,我们俩是朋友关系,可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很古怪……怎么说呢?他确实离不开我,有时一天可以找我五六次,可是……他找我只是为了和我谈一些人,一些事,或许,这些谈话内容向别人难于启齿……于是,便找了我这么个信息接受器。不,我的功效还不止这些……他的喜怒哀乐,都要在我这儿发泄,可是对于我的喜怒哀乐,他一无所知,也根本不想知道。……”
“他这么自私?……”
“人都是自私的。在这点上,我没有任何奢求。我对他好,只是一种需要,一种感情上的需要,并不希图任何回报……也许,正是我的这种准则,才使我和他之间这种古怪的关系维持了十年之久。因为他早就宣称,他最受不了女人的束缚,他在我这里可以尽情地宣泄,而用不着考虑任何责任和义务。”
“可是,他现在很快就要跟一个最爱束缚人的女人结婚了。”
“谁?”
“谢虹。”
“不会的。”她从容不迫地笑笑,“他们不会结婚的。”
“他们马上就要去登记了。”
“登记?不,他们结不成婚的。”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个女巫。”她的嘴角又浮现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不禁想起那次谢霓讲的,夏宗华遇到了景焕时害怕的样子,我心里一动,莫非她……真的懂得什么巫术吗?
“你别怕,我不会给你使坏的。”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善良?不,我很恶。我觉得天下最没有价值的字眼就是善良了。”她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