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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4: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恰克·帕拉尼克 译者:赖盈先

  少女抬起头看向我,用黑色毛毡素材做的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无声无息地走着,靠近过来。

  在这里迷路是很容易的,只要走在通道上,会有别的道路以奇妙的角度接续着。如果要找到想找的棺柩就需要看地图。在走廊尽头又接续着像是透过望远镜所看到的长长走廊,会发现在另一端看起来像是附有雕刻的长椅或是大理石雕像的东西实际上是完全出乎预料的物体。无止境延续的大理石之所以会带有温和的淡色调,是为了当有人迷路的时候,不会引起恐慌而做的特殊考虑。

  少女走近脚架,在我脚下的少女与天花板上描绘的天使们之间,我在脚架的顶端无法动弹。排列在棺柩上被磨得光亮的大理石墙壁,映照着我被墓碑铭切割的全身影子。

  带着敬意立下此碑。

  立于这个场所。

  做为爱的证明而立。

  我符合那全部的描述。

  我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握着笔,标本第九十八号,以桃色的薄绢布做成的山茶花。没有斑点的美丽桃色是绢布经过肥皂水煮过而将丝胶完全去除的证据。主茎是当时做枝茎最普遍使用的材料,里面包着铁丝的绿色聚丙烯。山茶花的花语是无可比拟的美丽。

  宛如面具般不带颜色的圆脸从脚架下抬头看着我。是活人还是亡灵,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分辨。纵使想要确认胸口是否随着呼吸起伏,我的眼里看到的也只是洋装而已。空气并没有冷到会让吐出的气息变成白色。

  雅歌,第七章第二节。

  “你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你的腰如一堆麦子,周围有百合花。”

  在圣经中,常常会将性与食物比喻在一起。

  标本第一三六号是模仿玫瑰花蕾的桃色卷物,标本第七十八号是酚醛塑料制成的水仙,我希望被她冰冷的死人手臂抱着,对着我诉说生命没有绝对的结束。对着我诉说我的人生不是在讣闻中只留下名字而明天就会开始腐坏的葬仪等级的肥料。

  被持续好几英里而封印着人们的大理石墙壁包围着,彷佛就像在几千人嘈杂的建筑物里,却又同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的感觉。从她询问我某件事情到我回答她,像是一年左右的时间很快地飞逝一样。

  我的气息让刻在大理石上简单描述崔佛‧荷里斯短暂人生开始与结束的两个日期蒙上一层雾。碑文上这么写着──

  对世界来说,他是个输家。

  但是对我来说他就是世界。

  崔佛‧荷里斯,尽你最坏的努力吧,下手啊,试着爬出来一扫怨恨怎么样啊?

  将头向后仰,少女对着我微笑。在满是石头的灰色背景中,少女的头发火红地燃烧。少女对我说着“您是来献花的吧”。

  我坐立不安地动着手臂,于是有几朵花,紫萝兰与雏菊与天竺牡丹掉落下去,飞舞在她的周围。

  少女抓住紫阳花说道,“自从葬礼以来,第一次有人来”。

  雅歌,第七章第三节。

  “你的两乳好像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

  少女太薄又太红的嘴唇像是用刀子割出来的伤口。“你好,我叫法提莉蒂”。

  少女彷佛不在意我身在离她极度遥远的地方一样将紫阳花高高地递出来,向我询问,“嗯,你跟我哥哥崔佛是什么关系呢?”

  42

  她的名字是法提莉蒂‧荷里斯。当然,那就是她的全名,而隔天,我最想对社会福利调查员坦白的就是她的事情。

  那就是保护条件的其中之一,我得和调查员每周一次进行一小时的面谈才行。交换条件就是可以每个月得到一笔房租津贴。在程序上,我可以得到低所得者用住宅的入住资格,以及政府发放的免费起司、奶粉、蜂蜜以及奶油,也可以得到免费的职业介绍。这里举例的,是联邦幸存者支持办法所准备的优惠中的一小部分。吝啬的狭小公寓及多余的起司,唯有可以偷小牛肉出来然后坐巴士带回家这项赚头的、吝啬而无聊的工作。想办法有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会得到什么特别上等的东西,也不是说因此能把车子停在残障车位,但是可以得到每周一次一小时与调查员面谈的机会。每个星期二,我的调查员带着职业性的同情以及记录客户之间的移动距离的运行日志,坐着毫无魅力色彩的公家车来到我工作的屋子。这个礼拜,我的调查员有二十四个客户等着她,上个礼拜是二十六个人。

  每个礼拜二,她会来听我说话。

  每个礼拜,我都会问,全国还有几个人活着。

  她在厨房喝代基里酒,啃墨西哥饼。鞋子随处乱丢,装着客户数据的帆布手提包放在我们中间的厨房吧台上,她从里面拿出硬板夹,翻找着依客户、依星期分类的面谈簿并将我的部分拿到最上面。然后用指尖在数字列中找到目标并回答,“剩下一百五十七人,全国。”

  调查员在我的面谈簿上写上日期,确认手表后记下时间。接着将最下方我的签名栏朝向这边,递出硬板夹。签名是为了确认调查员确实有来过的证明,是表示有进行过面谈、有分享过烦恼的证据。调查员将笔拿给我。彼此有敞开心胸对谈的证据。拜托,听我说,治愈我,救我,相信我。就算在调查员回去后我抓破喉咙而死,她也不用负半点责任。

  正当我在签名的时候,调查员问道。“你认识在这条路前面有栋灰色与浅褐色宅邸里工作的女性吗?”

  不认识,不,我知道,也就是说,我知道她在说谁。

  “高个子的女性,将金发留长并编成麻花辫。”调查员说着。“不过,两天前的晚上过世了,听说是用延长线上吊的。”调查员看着自己的指甲。握拳,接着将手指伸展开来。然后将那只手伸到手提包里,拿出大红色的指甲油瓶。“哎呀,也少了件麻烦事了。因为那个人,我怎么也没办法喜欢呢。”

  我将硬板夹递回去并询问,其他人呢?

  “园丁死了。”调查员回答,并将装满着鲜艳的红色、有着长长白色盖子的小瓶子拿到耳边摇动。另一只手翻着面谈簿,找出目标的那一张。调查员将客户第一三四号这个礼拜的面谈簿往我这边递出,上面盖着大大的红色印记:“退院”。然后在那旁边记载着日期。

  印章是某个针对入院患者的计划中淘汰的旧东西,在那个计划中,是为了在退院患者的记录上盖章所用的。不过现在则是在客户死亡的时候使用,没有人会想要特别订作一个标记“死亡”的印章。这是几年前从调查员那里听来的话,那是自杀又开始增加的时期。尘归尘,土归土,万物都是这样循环的。

  “听说是喝了什么除草剂的样子。”调查员说着。用两手扭转着小瓶子的瓶盖,扭转着,扭转到关节浮现白色。“对那些人来说,为了让我看起来很无能,什么事情都会做呀。”

  将小瓶子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然后试着再扭转一次瓶盖。“你来,”调查员隔着桌子把小瓶子递给我,“它打不开。”

  我轻松地将瓶盖打开后还给她。

  “你认识死掉的那两个人吗?”调查员问道。

  不,不认识。虽然知道是什么人,但是没有跟他们相关的记忆。没有小时候认识的记忆,只知道这几年在附近看过他们。到现在依然规矩地穿着教会规定的服装。男的穿著宽大的吊带裤,在夏天最热的日子依然穿着长袖衬衫并且把钮扣扣到喉头。女的穿著教会发放的、带着无聊的颜色像是田间工作服一样的洋装,遵照戒律,还带着妇女帽。而男的也是,每次看到都是夏天戴着草帽、冬天戴着黑色宽缘绒帽。

  对啦,我承认,我看过几次。因为那个样子太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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