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作品展示 >> 正文

《幸存者》(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4: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恰克·帕拉尼克 译者:赖盈先

  既然要讲这些话,还不如讲些我不知道的话。

  然后,机师跳了出去,而我也撒完了尿,将客舱的机门关上。回到驾驶舱,节流阀往前推,将操纵杆往后拉,让飞机回到安全高度。按下按钮后,接下来就可以交给自动驾驶系统了。总之就是这样,我要从头开始说起了。

  如果你有在听的话,有在倾听这个二○三九号班机绝对不会被破坏的黑盒子的话,到这架飞机垂直落下的位置去,看看那里留下的残骸。只要看到那些碎片以及撞击坑,你应该就能知道我并没有机师的资格。如果你有听到这个声音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亡了。

  不过,我还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想那应该够把我自己的故事平安地说完吧?

  测试、测试。一、 二、 三。

  不管看哪个方向都是一整片蔚蓝的天空,太阳正圆而燃烧着,正好就高高挂在视线前方,只要待在云层的上方就可以永远保持大晴天。

  好,就从第一幕场景开始吧,从头开始拍摄。

  二○三九号班机,至今为止的来龙去脉,第一幕。

  准备。

  保险起见提醒一下,我现在的心情非常畅快。

  准备。

  已经浪费很多的时间了。

  准备。

  开始──

  46

  对我现在的生活来说,光是在小牛肉薄片上洒上面包粉都是一大工程──视情况有时候会是鱼肉或鸡肉。不过,只要当我拿起沾满蛋汁的薄切肉片的时候,彷佛是算准了时间一样,一定会有谁抱着烦恼打电话过来。

  至今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今晚是一位年轻女性从舞厅打来的,音乐太大声几乎听不到对方说话。我唯一听出来的单字只有“背后”。

  女人这么说,“混账”。

  女人不知道是在说“玛芬面包(Muffin)”还是“没事(nothing)”,事实上,就算尝试着去连接话语之间的空白也是白费力气。因此,为了和播放着舞曲还是什么鬼的大音响对抗,我一个人在厨房扯着嗓门大吼。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也很疲惫。于是我问她,愿不愿意相信我?已经不想再受伤了吗?要终结痛苦的方法只有一种吗?我这么询问她。

  在冰箱上的金鱼缸中,我养的金鱼莫名兴奋地来回游动。我伸出手,往水中投入了一颗Valium(注)。

  我对着女人大吼,已经受够了吗?

  我大吼,我可没时间听妳抱怨不平不满。

  倾听她的不平不满,想要让这女人的人生重新站起来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这世界上的人们并不会想要去让人生重新站起来,并不会思考着去解决烦恼,并不会希望去解决争执、不和、苦恼,并不会想要去整顿乱七八糟的人生,因为,那之后又会留下什么?只是巨大而恐怖的未知罢了。

  会打电话给我的人们大部分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也有因为想死而打电话来征求我同意的人。也有因为想死,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打电话来的人。他们只是想要有人从背后轻轻推一把。已经决定要自杀的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幽默感,不经意的一句话,很可能就会让他们出现在下周的讣闻栏上。我对于大部分的来电都是马耳东风,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只要根据对方说话的语气就能知道谁会活着,又或者谁会死亡。

  跟舞厅的女人继续说下去也没完没了,于是我这么对她说,去死就好了。

  女人这么说,“咦?”

  去死就好了。

  女人这么说,“咦?”

  去吃些安眠药然后喝点酒,再把头塞到洗衣店会给的塑料袋中就好了。

  女人这么说,“咦?”

  只用一只手没办法好好地把面包粉洒在牛肉上,于是我对她这么说。要不现在就做要不永远做不到,是要一口气做下去还是就此罢手。现在还有我陪着妳,妳不会孤单地死去。不过,我也没办法整个晚上都陪着妳。

  混杂在舞曲的噪音中,传来了女人啜泣的声音。于是我把电话挂上。

  光是要在小牛肉片上洒面包粉都已经很费神了,这世界还希望把鼓励他人重新站起来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一只手握着电话筒,想要用另一只手让面包粉沾在肉片上──将切成薄片的肉沾上蛋汁后翻到另一面,再把多余的蛋汁沥干后洒上面包粉。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事情?使用薄切肉片最麻烦的地方是,面包粉很难平均沾在肉片上。到处可以看到底下的肉片露出来,但是如果把面包粉洒得太厚的话,又会让人吃不出来里头究竟包的是什么。

  以前我还觉得这种事情很有趣,考虑要自杀的人会打电话过来,女人们会打电话过来。我就跟我养的金鱼独处,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杂乱的厨房里。一边在猪肉片之类的东西上洒着面包粉,一边倾听着某个人的祈祷,然后给予对方建议或惩罚。

  男人会打电话过来,会在我正熟睡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如果不把电话线拔掉的话,一整个晚上都会有这样的电话打进来。今晚也大约在酒吧关店过后的时间,铁定会有不知是哪里的丧家犬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正盘坐在公寓的地板上。说自己只要睡着就一定会梦到可怕的恶梦,在梦中,载满了乘客的飞机会坠落,那梦境充满了临场感,可是却没有人会想要想办法做些什么。无法入眠,没有可以求救的对象。告诉我现在正用霰弹枪抵着自己的下颚,要我告诉他一个放弃扣下扳机的理由。

  害怕在知道未来的状况下活下去,害怕在没有办法拯救任何人的情况下活下去。

  像这样的病人会打电话过来,像这样的慢性病患者会打电话过来。他们会打电话过来,排解我小小的无聊。这比电视节目要好多了。

  我这么说,就下手啊。我的眼睛只醒了一半,时间是深夜三点,而明天还有工作。我这么说,快点,在我还没再次睡着前快点扣下扳机。

  我这么说,这个世界没有美丽到值得留下来受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我一天有大半的时间花在从事屋内清洁业者的工作,我是全职的奴隶,兼差的神。

  根据过去的经验,最好在扳机发出声音的瞬间把电话筒远离耳朵会比较好。一阵巨大的声响及杂音后,某个地方的电话筒就会掉落在地板上。我是最后与他对话的人,而就在耳朵中回荡的声响消散前,我再度进入梦乡。

  隔周,我寻找着讣闻,那个六吋大小的字段。讣闻是必要的,不然,没办法分辨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抑或只是一场梦境。

  我不期待你会理解。

  简单来讲就是一种新型态的娱乐,能够握有这方面的决定权是一种快感。拿霰弹枪的男人以崔佛‧荷里斯的名字被记载在讣闻上,当知道对方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我的心情变得舒畅多了。根据自己获得对方多少信任而定,这可以是杀人,也不算是杀人。我是觉得顶多算心理学所谓的危机处置。

  事实上这个世界就是个糟透的地方,所以我终结了他的痛苦。

  某家报社报导了有关“电话紧急咨询中心特辑”是这一切的开端,报导中记载的电话号码在阴错阳差下变成我的电话号码。是误植,隔天也注销了更正启事但是不会有人去注意那个东西,而抱着烦恼的人们就这样不分昼夜地打电话到我家。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