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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4: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恰克·帕拉尼克 译者:赖盈先

  看来锅子里的龙虾平安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我选出了其中一只,对着对讲机说着。首先,要将接在头上的两根巨大钳子扯下来。

  剩下的四只预定放入冰箱做为解体练习用。我对着对讲机说着,请您笔记下来。

  我剥开两根钳子,然后吃着内容物。

  接着,请弯折龙虾的背直到尾部发出“啪”地一声并与本体分开。请将尾巴前端的尾节折下来,用海鲜叉将尾部的肉推出来。请将沿着尾部纵走的肠管去除,如果长管是透明的话,那就是牠一段时间内没有被喂食饲料的证据。如果是黑色而膨胀起来的话,那就是这只龙虾是新鲜的,而肠管里都塞满了粪便的证据。

  我吃着尾部的肉。

  我一边咀嚼着一边向对讲机说道,海鲜叉就是前端有三根分支的最小的那一把叉子。

  接着,请拨开背部的壳、头胸甲,然后食用被称为虾脑的绿色肝脏。请食用原本是铜色,现在则是白色而呈现污泥状的血。请食用珊瑚色的未受精卵块。

  我将这些全部都吃下去。

  龙虾的循环器官说起来是一种“开放”回路,血液就累积在胸腔内然后浸着这种内脏。

  呼吸器就像海绵一样虽然很难咬断,但是那是可以吃的。我对着对讲机这么说着,然后舔着手指。在头后部像牙齿形状的坚硬袋状物就是胃,请不要吃它。

  我将壳里的每个角落都挖了出来,将每一根步行脚的肉都吸了出来,咬碎了只有一丁点大小的鳃,避开脑的神经节。

  然后停下了手。

  我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对讲机嚷嚷着,“喂,接下来是什么?这样就结束了吗?没有剩下要吃的地方了吗?”

  事实上我不应该在做这种事。如果根据行程表的话,因为已经快要三点了,我应该正在庭院挖掘地面才对。到了四点我要替花坛改换模样,五点半的时候要拔掉鼠尾草,然后植入水菖蒲、玫瑰、金鱼草、羊齿草及做为草皮的多年生草。

  对讲机继续嚷嚷着,“喂,怎么了?说话啊!搞错什么了吗?”

  确认着行程表,我现在原本应该是很幸福的。我是有生产性的、我是努力的,所有事情都用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而我逐一完成。

  对讲机继续嚷嚷,“接下来要怎么做?”

  就在今天这个日子,太阳为了要让人彻底地感受到屈辱而从云层间微微地探出脸来,这不过是常有的日子罢了。

  对讲机继续嚷嚷,“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无视对讲机,因为已经没有要做的事情了,跟已经完成是一样的。

  然后,虽然应该只是光线的错觉而已,当我吃完了龙虾之后,我才终于察觉牠的心脏依然还在跳动。

  43

  根据行程表,我现在应该正在想办法维持自己的平衡。我站在脚架的最高处,双手上抱着一堆的人造花。玫瑰、雏菊、飞燕草、紫萝兰。我为了不要从脚架上摔下来,将脚趾在鞋子中缩了起来。将上个礼拜的讣闻折起来放进衬衫的口袋中,准备再拿一束聚酯花束。

  上个礼拜被我所杀的男人,他的遗骸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那个将霰弹枪抵住下颚,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寓中,打电话给我寻求寄托,要我至少举出一项可以让他停止扣下扳机的理由的男人──一定可以找到的。崔佛‧荷里斯。

  过世之后留下回忆。

  在这里安详地长眠。

  至今仍长存我们心中。

  又或者,对方应该可以找到我。那才是我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事情。

  我站在脚架顶端,在狭窄的走廊上浮在距离地板二十或二十五或三十英尺的地方。戴着夹住鼻头的眼镜,假装自己正在将下一盆人造花记录在目录上。我的笔在笔记本上留下文字,标本第七八六号。我写着,推定花龄百年的红玫瑰。

  我期望除了我之外在这里的全部人都能够死去。

  我的工作之一是必须要用鲜花装饰我上班的屋子周围,必须要从我照料的庭院中把花摘下来。

  有件事情希望你清楚,我并不是食尸鬼。

  玫瑰的花瓣及萼片是用红色的赛璐珞做成的。开发于一八六三年的赛璐珞是一种最古老而型态最不安定的塑料。玫瑰的叶子则是被着色为绿色的赛璐珞,我这样记载在笔记本上。

  停下手,从眼镜的边缘看过去。在走廊前方远处有个人影,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上浮现着她黑色而奢华的轮廓。彩色玻璃上描绘的是旧约圣经中不知道是所多玛还是杰里科还是所罗门的神殿被业火吞噬,无声无息地被消灭的一个场景。在火焰形成的红色与橙色扭曲出来的无数羽毛以及石材、石柱、浮现雕刻的墙壁包围中,从正中间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色洋装的渺小人影,她的轮廓缓缓地扩大走近。

  我祈祷着她是一名死人。我的秘密愿望是,在这里与那个死亡的少女相恋。死亡的少女,只要是死亡的少女不管是谁都可以。我不是一个挑嘴的人。

  我说给别人听的谎言是,这是为了针对产业革命期人造花技术的进步所做的调查,是为了题目叫自然与匠意‧四五六的学位论文所做的调查,我的年纪会这么大,是因为我是个硕士生的关系。

  少女的头发既长且红。现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很正统的宗教信徒,是不会留那种头发的。从脚架的高度看过去,少女彷佛很容易就被折断的纤细手臂及脚让我多看了她好几次,让人以为我是不是应该去诊断是否有恋童癖。

  这玫瑰虽然不是年代最古老的标本,但是我装作正在调查最脆弱的标本。雌性器,也就是包含柱头、花柱与子房的雌蕊是用喷射成型做成的。雄性器,也就是雄蕊是用花丝与小玻璃珠的花药所构成的。

  虽然我的工作之一是必须要让庭院长出鲜花,但是我做不到。我连一根杂草都没办法栽培。

  我说给我自己听的谎言是,来到这里是为了要收集花朵,是为了收集装饰屋里的鲜花。我偷出人造花放入庭院中,雇主只会从室内看庭院的。所以我在光秃秃的地面上铺满人造的羊齿与常春藤的绿色,竖起人造的季节花。只要不仔细凝视的话,就可以看起来是个美丽的庭院。

  每朵花看起来都像是活的,都像是真的,可以治愈人的心灵。

  可以找到最适合培养球根的地方,就是陵墓后面的垃圾集中处。装着休眠中的洋水仙或郁金香或鬼百合或铁炮百合或水仙或番红花的球根的塑料盆栽会像让人外带一般丢在那里。等待着让生命再一次发芽。

  标本第七八六号,我这么写着。发现于静谧楼七楼、南边的二等走廊、最上层、第二三八七号棺柩旁的花瓶。在哥伦比亚纪念陵墓创建当时就被建立的最古老大楼中所发现的这朵玫瑰,之所以能在如此近乎完好的状态被发现,推测是因为被保存在距离走廊地板三十英尺高处的缘故,我这么写着。

  然后,将玫瑰偷了过来。

  关于如果在这里被谁看到的话应该要怎么跟别人辩解,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我会在这里的原因,表面上,是因为这间陵墓中有许多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半之久而保存状态依然良好的人造花。六栋巨大的建筑大楼,静谧楼、知足楼、久远楼、清闲楼、调和楼、希望楼,各自有五楼到十八楼的高度。让人联想到蜂窝的无数水泥墙壁都有九英尺的厚度,就连最长的棺材都可以收纳进去。有着好几英里的走廊中空气并不循环。不会有什么来访者,就算来了,大部分也都不会逗留太久。这里的年间平均气温与湿度都很低,而且保持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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