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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4:0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恰克·帕拉尼克 译者:赖盈先

  最古老的标本由来可以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花语文化中窥见。根据一八四○年发行的Madame de La Tour着的古典“花语”,紫丁香是死亡的意思,白色的丁香属丁香则是初恋的意思。

  天竺葵是上品的意思。

  金凤花是天真无邪。

  因为大部分的人造花都是为了装饰帽子的东西,所以陵墓中有着许多目前保存状态最好的标本。

  我如此辩解着。我所陈述的事实。

  一天中,如果有人看到拿着笔记本与笔的我,我便会站在脚架的顶端,挥扫着供奉在墙壁上最高位置的棺柩的人造三色丁香花束上的尘埃。这是大学的课程,我圈起手掌放到嘴边,对着抬头看向我的人小声说。

  我正在实地调查中。

  有时候,也会在深夜来到这里,在没有人的时候来到这里。在刚过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弯过下一个弯角后看到墙壁上的棺柩的门打开着,我祈祷着在那旁边躺着干枯的尸体。因干瘪而贴在骨头上的脸上皮肤,因为从肉中流出来的液体干燥而变硬的礼服。在昏暗的走廊上,我与那具尸体相遇。唯一一盏荧光灯发出低沉的声音,最后在一阵闪光灯一样的闪烁之后,我与那个死亡的怪物被留置在黑暗之中。

  眼睛应该只剩下黑色的眼窝才对,尸体最好是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蹒跚地走过来。最好在那只手摸索的冰冷大理石墙上拉出腐败的黏液、尸体的手骨最好一节一节地露出来。下颚像是疲惫地垂下来,鼻子腐烂地只留下两个暗洞,露出的锁骨上挂着已经大小不合的衬衫。

  我寻找着从讣闻上确认的名字。被永远地刻在这里的,是听从我的建议的人们的名字。

  来啊,一股作气地干下去啊。去死啊。

  最爱的儿子,温柔的女儿,忠实的朋友。

  扣下扳机啊。

  被极力赞许的灵魂。

  我就在这里啊,报仇的时候到了,有种就试试看啊。

  来啊,报仇泄恨吧。

  我想要被肉食殭尸追着跑。

  想要在经过守护着棺材的大理石门前的瞬间,听到里面传来抓着木板而蠢动的声音。在太阳下山之后,我将耳朵贴在大理石上,等待着。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理由。

  标本第七八六号,我在笔记本上这么记载。主茎是包裹着绿色木棉布的三十号制造妇人用帽子的铁丝。叶柄则应该是二十号。

  我并不是精神变态者之类的人,我只是想要证明死亡并不是终结的证据而已。如果有一天晚上,在昏暗的走廊上,化为复仇死者的殭尸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大卸八块的话,至少就表示那并不是完全的结束,那里应该存在着某种慰藉。

  因为我可以握着世界上存在着某种死后世界的证据而没有遗憾地死去,所以我等着,所以我的眼睛凝视着,我的耳朵倾听着,一扇接着一扇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上。我记录着,棺柩第七八九六号,没有动静。

  棺柩第七八九七号,没有动静。

  棺柩第七八九八号,没有动静。

  我记录着,标本第四十五号,白色的酚醛塑料制的玫瑰。最古老的合成树脂酚醛塑料是在一九○七年,某位化学家将石碳酸与甲醛的混合物加热后发明的。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花语中,白玫瑰是沉默的意思。

  我与少女相遇在适合记录各种新花种的日子。是南北战争死者纪念日周末刚结束的礼拜一,一般来说到年中为止应该不会有人来访这里。我与那个我期望是死者的少女初次见面,是在一个应该没有人会来的日子。

  纪念日的隔天,员工会推着附有车轮的垃圾桶来回于陵墓中收集鲜花。对于最低等级的鲜花,花店称之为“葬仪等级”。

  虽然曾与这里的员工碰过面,但是并没有交谈过。有被穿着蓝色连身工作服的员工看过我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手电筒的圆形光线像是聚光灯一样照到我身上,然而那名员工依然不发一语地瞥开视线。我用握在一只手上的鞋子的鞋跟敲门,然后这样搭话,喂?利用摩斯密码这样询问,有人听到吗?

  葬仪等级的鲜花麻烦的地方是,只能保持一天的美艳。一天过后,就会开始腐烂。插在一个个棺柩附加的青铜花瓶中的花都枯黑着垂下头,带有恶臭的水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花的残骸上铺上一层发霉的柔毛。被关在密闭室中的最爱的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难想象。

  纪念日的隔天,员工会将全部都丢掉,将枯萎的花丢掉。

  剩下来的,是布料看起来几乎像黑色的紫红色人造芍药。今年还有释放出假香味的塑料兰花。带有蓝色与白色牵牛花的聚酯与绢布混合素材制成的藤蔓,看起来很有偷走的价值。

  其中年代最为久远的标本素材是薄绢与纱、天鹅绒、带有花纹的天鹅绒、绉绸、宽缎子的蝴蝶结。在我的手腕中有金鱼草、香豌豆、一串红,还有立葵、白粉花、勿忘草。人造而美艳却硬质而会扎刺皮肤的花朵们,今年则是被聚苯乙烯的假露水滋润着。

  今年,那名少女抱着满是聚酯树脂做的郁金香与秋牡丹的花束,在维多利亚时代代表悲伤与死的标准花束,迟了一天来到这里。而在知足楼六楼西侧走廊最深处的脚架顶端拚命地在携带用植物图鉴上写字的,就是我。

  眼前的花是标本第二三七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制造的人造丝菊花。要说到我为什么会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那是因为在大战中,适合人造花用的绢布与人造丝及铁丝都不足的关系。在战争中,花都是用绉纹纸或烟草纸做成的,在哥伦比亚纪念陵墓的华氏五十度干燥空气中早就全都崩坏成灰的关系。

  在我眼前的棺柩是第六七八号,崔佛‧荷里斯,得年二十四岁,留下双亲及妹妹而死亡了。受人爱戴的人,为家族着想的儿子,遗留下充满爱的回忆,是我最后的一名牺牲者。终于找到了。

  棺柩第六七八号在走廊墙壁的最上层,要靠近看的话,就必须要用脚架或棺材升降机才行。即使在脚架的顶端,站在比安全高度再高两阶的位置,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名少女散发出的特别氛围。有着某种欧洲风情的情趣,有着某种营养不良的印象。以北方而言的标准美,并不能从根据年龄的营养需求量及日光照射而形成。少女从洋装的裙襬及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与脚逼真的白色,会让人联想到白蜡。可以窥见那名少女在铁条网的深处生活的样子。我心底的深处涌起无尽的希望,这名少女搞不好是个死人。就跟在家里看着吸血鬼或殭尸为了吃食人肉而从坟墓中复活的古老电影时的愿望一样,我想着,心底的深处蔓延着希望我现在所看到的东西是饥饿的死者的期待。拜托,拜托,拜托。

  在我体内的,是某个人被死亡少女抱住的欲望。想要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倾听着一片无声。与其认为自己只是一团肉与血液与皮肤与骨头而活着,还不如被殭尸啃食还比较好。虽然不知道是恶魔还是天使还是恶灵,但是请快点出现在我的面前吧。虽然不知道是恶鬼还是幽灵还是脚长的怪物,但是请快点抓住这只手吧。

  站在有六层高的柜子的最上层,她的黑色洋装看起来就像被熨斗烫到宛如高光泽涂料一般闪闪发光。白而纤细的手臂与脚看起来就像是比较新的粗糙皮肤紧贴上去一样。即使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她的脸看起来依然像大量产品一样。

  雅歌,第七章第一节。

  “王女阿,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你的大腿圆润,好像美玉,是巧匠的手做成的。”

  虽然屋外的一切都照耀在阳光之下,但是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摸起来冰冰冷冷。透过彩色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被雨水打湿的水泥墙壁的味道,一切都只有被磨光的大理石的触感。从某处传来了声响,古老的雨水沿着钢筋流动的声音,从裂开的天花板滴下来的声音,流进未售出的棺柩的声音。

  尘埃及皮屑及发毛集中着,含有空气的团块在地上滚动着,人们称之为亡灵的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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