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古代文论的命题研究
古代文论领域的命题研究有两类：命题个案研究与命题本体研究。如“以意逆志”“文以载道”等命题的专题论文及《神与物游》《境生象外》等专著都是个案研究；命题本体研究主要指对命题的本体特征、结构形式、功能作用等的研究。研究古代文论命题，首先要辨析命题的本体特征。“命题”本为逻辑学概念，逻辑学定义命题为“表达判断的句子”。对于古代文论而言，命题就是表达古人对于各种文学现象的理论判断的语句。命题的本体是“判断”，没有判断就没有命题，古代文论命题表达了古人对于某种文学现象的理论判断，体现着古人的文学观念。如“诗可以兴”“窥意象而运斤”“文以载道”等。其次，要判别命题的结构形式。命题以短句或短语的形式存在，“语句”是古代文论命题的语言形式，结构复杂。短句式命题如“诗言志”“文以载道”等都是完整的陈述句，“诗者，吟咏情性也”“文，心学也”等都是古汉语判断句。短句式命题有主谓结构式，如“文质彬彬”“神与物游”等；有动宾结构式，如“吟咏情性”“有补于世”等；有并列结构式，如“尽善尽美”“化下刺上”等；有偏正结构式，如“以意逆志”“以情纬文”等。为表达复杂的文学观念，文论史上还有大量复合式命题。如“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是由四个短句构成的复合式命题，每个短句也都是独立的命题，合起来表达了孔子对于诗歌功能的看法。由于复合式命题具有复杂的语言因素，其思想内涵也就更加丰富。古人也用形象比喻式语言表达思想观念，从而产生了象喻式命题。如“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就是以花株比喻诗歌特点，“身历目见是铁门限”就是以“铁门限”比喻亲身经历对于创作的重要性等。最后，还要把握命题的功能。古代文论命题的功能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表达思想。命题以“句”的形式存在，而思想的表达只能由句子来完成。丰富多彩的古代文学思想主要通过大量的命题来表达，因为单纯的范畴、概念无法表达观点与判断。如“知人论世”“真诗在民间”等都表达着古人的思想观念。二是阐释理论。命题具有阐释性，命题在表达判断、陈述观念时，也包含着对思想观念的阐释。如“诗可以兴”既表达了孔子的诗歌功能观，又阐释了诗具有兴发感动的功能。三是传承思想和发展理论。古人通过命题表达文学思想，命题也就成了古代文学思想的载体，每个古代文论命题都传承着特定的文学观念。相较而言，尽管范畴也蕴含着文学观念，具有思想传承功能，但其以“词”的形式存在，其文学思想的传承功能是十分有限的；命题以语句的形式存在，其中包含着观点与判断。如古代诗歌本体论就是通过“诗言志”“诗缘情”“诗达义”“诗本人心”“文辞志，合而为诗”等一系列命题而传于后世的。从“诗言志”到“文辞志，合而为诗”，古代诗歌本体论的发展完善就是由新命题的不断提出而实现的。四是建构理论体系。古代文论体系的建构离不开命题，思想理论的表达、阐释、传承发展诸功能的共同作用使命题成为古代文论体系建构的关键因素。文论史上也有大量的范畴、概念，但由于范畴、概念自身不能表达观点，所以很难进行文论体系的建构。如对于文学创作，古人提出了物、景、情、志、心、言、辞、文等重要范畴，但只有把这些范畴组织到命题中，才能表达出文学创作的思想观念。
命题范式研究的产生具有历史必然性，可从两方面来认识。其一，历代文论家都提出了大量命题，命题构成了研究古代文论最直接的材料。古代重要文论家如孔子、韩愈、苏轼、李渔、金圣叹等，重要文论著作如《诗大序》《典论·论文》《文心雕龙》《艺概》等，都有大量命题的提出，命题是古人表述文论思想最基本的话语方式和最有效的语言手段。在古代诗、文、词、赋、小说、戏剧等各体文学理论领域中，都有大量的命题提出，表达了古代文论家对各体文学的基本看法。文论史上的大量命题是摆在研究者面前的客观材料，研究古代文论无法回避大量的命题，因此，命题研究能够成为古代文论研究的新范式。其二，命题凝聚了古代文论的思想精华，是研究古代文论的核心内容。文论家通过命题表达文学思想，命题也就成为古代文学思想的凝聚和结晶。古代最有价值的文学思想大都凝聚在文论命题中，如“诗言志”“诗缘情”“诗本人心”等命题凝聚了古代诗歌本体论的核心思想，研究古代诗歌本体论就必须以这些命题为核心内容。古代文学创作论、作品论、功能论、风格论、批评论等，也都以文论命题的形式加以呈现。
命题与范畴同为古代文论的核心话语，但对于命题的研究非常滞后。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命题所蕴含的意义具有外显性、自明性等特点，有不少命题无需深度阐发，意义即显于字面，让人一看即懂。如“诗言志”“知人论世”“不平则鸣”等。命题表达了文论家的看法和态度，提出命题总是希望别人能够理解和接受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这就要求命题必须表达得明确透彻。而且，有些文论命题脱胎于哲学命题，具有明确的理论意义。因此，意义外显性导致了学人疏于对命题及其理论范式进行自觉的学理探讨，这是应该得到纠偏和拨正的。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美学命题整理与研究”（21＆ZD068）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