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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诗中疏凿手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刘国辉  2025年11月13日10:50

《中国武侠小说通史》无疑是国内第一部研究从先秦至21世纪中国武侠小说的多卷本通史,系统梳理了中国武侠小说几千年来的发展历程,阐述了不同历史时期武侠小说的发展演变概况,是一项继往开来、集大成式的集体研究项目,是中国武侠文学史研究的重要学术积累成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真正学术意义上的中国武侠小说史的撰写和出版,是在改革开放后才提上议程的。第一部为武侠小说立史的破冰之人是王海林,他的《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于1988年在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率先提出了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史上五次浪潮的观点,填补了武侠小说学术研究的空白,筚路蓝缕之作,功不可没。其以“史略”命名,固有踵效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之意,同时也确实限于资料和视野的原因,只能钩沉大略,堪称名实相符。

两年后,罗立群于1990年在辽宁人民出版社推出《中国武侠小说史》,正式为武侠小说立史,更系统深入、翔实梳理了中国武侠小说的发展历史。该书在确立了中国武侠小说自古至今发展的历史脉络的同时,对于中国武侠小说的源头、侠的起源和定义、武功的发展史、新旧武侠的区别等方面,都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研究,扩充了侠义精神的视野,也运用了许多相关的社会学、心理学等研究方法,从宏观上确立了武侠小说历史研究的详细脉络和框架,尤其弘扬了侠义精神在不同时代的起伏、发展和昂扬,功莫大焉! 此后三十余年间,又予以不断修改,在辽宁人民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修订本、新修版,扩充完善,此后学界在武侠小说史著方面虽有拾遗补阙、另辟蹊径之作,但均难以撼动其影响和地位。

中国武侠小说史难写,固然有其研究者较一般文学史研究者少的原因,更由于其通俗文学的属性,导致资料的稀缺和作品数量的庞大。而任何文学史的书写和重写,新资料的发现、新理论的冲击、新识见的视野三个要素缺一不可,书写武侠小说史者若要做到三者兼具,又相对难上加难。

2021年中国武侠文学学会第五届理事会换届之后,下决心编撰一部规模宏大的《中国武侠小说通史》为学会的重要学术项目。经过反复研究和探讨,确立了五卷本的规模,其特点至少有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规模宏大,努力反映出各个时代的特色。作为一个相对研究较少的重要文学现象,加大对其历代重要时期作品、作者甚至读者的研究,扩充其深度和广度,给历史保留更多的资料,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其二,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派武侠小说的崛起是特殊时代伴随着报刊的普及产生的特殊传播现象,虽然时代不远,但由于其通俗性和以报刊为载体的性质,其辉煌程度和对市民阶层深入人心的影响与对其研究的重视程度是相悖的,一直缺少系统全面的梳理和研究。中国台湾此前地域武侠文学史研究仅有叶洪生、林保淳的《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中国香港则虽为新派武侠小说发源之地,甚至由于金庸武侠小说的出现而开辟了当代研究武侠小说先河,但是却没有一部有关香港武侠小说史的专著。五卷本通史得以实现这一目标,难能可贵。

其三,这部通史中许多武侠文学作家作品的价值、艺术特色、在武侠小说中的地位被重新发掘和发现,甚至是再认识,具有正本清源的创新价值。武侠小说作为通俗文学和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和市场传播的互动,以及在社会环境中的作用也都有深刻的论述:武侠小说离不开社会生活环境,武侠小说同样也影响社会潮流的动向。

其四,作者队伍的强大和专业。作者均为当下武侠文学研究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各卷作者均是不二人选。

其五,尽量地客观公允,以作品文本为根基展开武侠小说的发展史。钱基博有言:“盖文学者,文学也。文学史者,科学也。”极言文学史之职志在于“纪实传信”。本通史各卷撰写者虽然风格不同,但都达到了尽量避免主观之抒情达意,均取法科学态度,坚持学术客观标准,编委会和出版社审稿过程中也同样采取这种态度删繁就简。多人系列著作,难以在方方面面达到统一,但是在这个根本点上多位作者形成了共同的认知。

其六,呈现出来的成品每卷篇幅字数、写作风格、关注重点不完全一致,这是在项目进展过程中编委会和作者达成的逐步共识,没有完全要求统一。因为在撰写过程中,我们发现社会历史原因导致武侠小说创作在不同时间段、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下都展示出了通俗文学发展的不同规律和特色,而研究的角度、深度也大有差异,文学史著作本是集大成之著,强行要求一致,严格遵循固定的框架反而会削弱这套通史独特的价值和意义。编委会最终达成统一意见:在争取坚持信史的原则下呈现出多样的风格,和文学作品产生的环境相统一,体现出不同环境和地域的独特面貌,这也许具有特殊的文学史意义。

中国武侠小说是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是通俗文学的一大支派,既有历史的积淀又有鲜明的时代性,因此各个历史时期的武侠小说可谓浩如烟海。《中国武侠小说通史》就是在文学通史的框架、格局和眼光下,对中国武侠小说这一文学类型的源流、发展、得失及其与中国社会和民众文化心理的关系,以及其特殊的文化价值进行描述、分析、探讨,其基础是扎实的文献史料梳理。各卷作者从种种不同类型的载籍中钩沉、梳理,并在对这些史料的鉴别、梳理、分析、研究中,建构起自己的文学史体系。

罗立群的古代卷,在原有《中国武侠小说史》的基础上又增益了诸多新的史料,特别是在剑侠和仙侠等方面,深入剔抉钩沉,审视观照,提出了具有创新意义的论述。汤哲声的现代卷视野宏观,更关注于武侠小说在通俗文学大背景下的独特面貌,以及古典武侠小说和当代武侠小说之间的现代武侠小说在承上启下过程中的特殊价值,挖掘其为新派武侠小说先导的独特贡献。陈墨的香港卷改写了无人敢问津“香港武侠小说史”的历史,为写此书,他三年内读了一千余部香港武侠小说,且都是旧版本,可见难度之大,更可知为此书用力之巨,从而披沙拣金,厚资料、重学理、立宏论,令读者耳目一新,嘉惠学人!

林保淳以其一生对武侠小说的浸淫之功,在叶洪生和他共同创作《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后,再鼓大勇,条分缕析,根脉分明,将台湾武侠小说作家作品一网打尽,各安其位,座次分明,识见不凡,已经令读者叹为观止,而其酷爱武侠小说的精神更令人钦佩不已。

大陆当代卷由于特殊原因,由罗立群、郑保纯为主合著,时间截至2010年,且仅以纸质武侠小说为鹄的,偶尔涉及网络武侠小说后转为纸质版的作品。本着“厚古薄今”的原则,这一卷字数相对较少,但是既彰显了改革开放后大陆武侠小说在停止创作出版三十年后的强烈反弹,从模仿、吸收到成熟的历史发展进程,更书写出了年轻一代作者的成长使武侠小说新时期创作出现的繁荣局面,彰显了武侠小说和网络结合的更加广阔的前景。前四章实为罗立群《中国武侠小说史》当代部分的深化和提升,扩展资料,再上层楼;后四章则为金庸后武侠时代的首次系统文学史的归纳论述,于各风格流派,选优摘精,代表作家、作品一览无余,同样具有开创之功。

正是由于这部武侠小说通史的厚重性、学术性、创新性,使其入选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可以说,虽然这部《通史》还有一些遗憾和不足,但是私以为其在短时间内难以超越,这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集体项目越发难以完成。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文学编辑室时亲身经历了多作者的《中国古代文学通史》多卷本的漫长出版周期,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经历了数以万计专家学者参与编纂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的浩瀚工程,能够撰写文学史的作者,能够主编、编纂大百科全书条目的专家,无一不是该领域的执牛耳者,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手头都有诸多自己的学术研究项目,这种客观上研究、撰写时间的冲突,无形中更增加了诸多难度。

当这部厚重的《中国武侠小说通史》即将付梓之时,学会编委会首先要感谢作者们的辛勤付出,他们放弃或者搁置自己手中的项目,全力投入,按时完成,有的人因为大量的阅读致使眼睛受损,有的人为了项目整体完成,毅然中途承担更多的重担,为学会的项目排难解纷。在追求学术研究的同时,其中更凝聚了作者们对武侠文学的热爱,更体现了他们骨子里深深蕴含的侠义精神,当郑保纯最后交来稿子时说“长长吐出了一口侠气”,我被深深感动:中国武侠文学的研究者,无愧“侠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