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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课程乌龙到学术美谈 ——闻一多、罗庸同时开讲《楚辞》课之原因及其故事流传
来源:中华读书报 | 个厂  2025年11月04日07:29

1944年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教授合影。左起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

在众多的回忆和媒体宣传中,说到西南联大学术自由,常常举闻一多、罗庸两位教授(或者加上游国恩为三教授)同时开讲《楚辞》课为例,说两位教授“摆擂台”似的拿出各自压箱底的本事,像商家招徕客人一样吸引学生来听课。

任继愈(1941年研究生毕业)说,西南联大“办学方针实事求是,教学方式百家争鸣,不强求纳入一个模式。同一课程,如‘唐诗’,闻一多与罗庸两人观点不同”(《我心中的西南联大》)。熊德基(1943年毕业)也说:“以中文系开的课程为例,《庄子》一课,闻一多开,刘文典也开,讲法自然各有千秋。先后开《楚辞》课的就有闻一多、游国恩、彭仲铎等先生,当然也是各具特色。……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若是选修课,同学们可以自由选择。”(《联大的回忆与思考》)联大中文系名师云集,在这种氛围之中,闻一多、罗庸“摆擂台”同时讲授《楚辞》成为了联大学术自由的经典桥段,被后来人津津乐道,传播遐迩。

但据郑天挺1944年6月1日日记:

饭后,清常告以昨日中国文学系情形。膺中、一多皆欲开《楚词》及中国文学史一,相持不下。事前皆以语莘田,而未加准备,遂成僵局。佩弦调停,同时并开,此例殊不相宜,然而已决定矣。奈何!奈何!

又赵西陆提出论文,请升讲师,推四人审查。啸咸辞,莘田云:“请为我分谤。”会散,泽承等相互云“此难通过之”,表示此事传之于外,必多口舌。而今甫还,又必有是非也。

莘田上学期欲开四小时课,下学期不开课,欲指导研究论文。一多闻之,亦云:“我亦效法。”佩弦云:“我亦不开课,或仅教大一。”国文系中,老教授惟四人,而今甫休假,此事传于外,亦将贻人口实。

清常甚忠于莘田,而不敢自言。然昨晚莘田谈开会事,未及此数则,或不如是之严重乎?当婉言之。

朱自清在5月31日日记里,只记到:“开系务会,决定下学年开两门课:普通诗词与宋诗。”可惜没有说到调停闻一多、罗庸同开《楚辞》课事。

郑天挺于前1942年7月23日日记,记与杨振声讨论北大中国文学系教学,重以文学,还是重以文学史事。杨振声曰:“由文学以入文学史,其势顺,其功易,由史以入文学史,终属隔膜。故必于文学有认识、有素养始能研究文学史,否则难成功。”故“主张国文系仍就语言文字发展,文学史研究可让之清华,因一多、佩弦于文学素养甚深也”。郑天挺评曰:“其言深有识见,可令人深省并加以勉励,然不足为外人道也。”于后1944年11月11日日记,记罗庸代理系主任时,为解聘王年芳,“膺中疑一多与王年芳接近,有故意使系中发生问题,排主任而去之意”。这多少也透露出罗庸与闻一多之间并不和谐,所以两人之间争开相关课程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西南联大校史记载及学生后来回忆,“历代诗选”课,“唐诗”先后由罗庸、陈寅恪、闻一多讲授过;“专书选读”课,《诗经》先后由闻一多、罗庸讲授,《楚辞》先后由闻一多、罗庸讲授。

王康(1944年毕业)1964年撰写、1978年改定《闻一多》,第十一章《在艰苦的时刻》写到:

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学生不多,教授不少,好些课程都由几位名教授轮流讲授,内容各有侧重,各有所长,都是各自多年研究的成果。课堂人不多,边讲授边展开讨论,气氛活泼,颇能做到教学相长。闻一多欢迎同学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因此,他开讲的课,正式选课的学生不多,旁听的却逐年增加,象《庄子》一课,门外、窗外也常挤着不少的人,有的教授和校外人士,也常常挤在学生中间来听他的课。

1981年复作《联大的学风》:

西南联大组成后,三校人才荟萃,教授云集逾百。他们各有专长,学术观点并不一致,学派渊源各不相同,会聚一堂,未免文人相轻,但也正可齐放争鸣,各抒所见。……有些共同必修课,常会有两三位教授同时开,如中外通史、普通物理、化学、数学等;有些专题课则由名家轮换开讲,如《诗经》、《庄子》以及新的科技专业等,内容大致相近,重点各有不同,讲法和学术体系更是各有千秋。这样,学生就有幸能对一门学问听到不同的讲解,思路不致僵化,可以起到启发思考,开阔眼界,引导深入钻研的作用。……有些专题课,常有两三位教授相互协商轮换开讲,这对学生来说就有挑选的机会,选修自己喜欢的或大家公认教得好的课。

李赋宁(1941年毕业)1987年作《回忆我在清华和西南联大的几位老师》:

闻先生对《诗经》多有创见和新论,善于启发学生的思维,并能引导学生进行独立思考,形成自己的见解。后来在昆明西南联大,闻先生又讲授《楚辞》课。他对古代楚文化和神话故事有许多新的解释,受到广大学生的热烈欢迎。

李埏(1940年毕业)1988年作《西南联大的选课制及其影响》:

有一年《楚辞》这门选修课,同时开出三个班,闻一多、游国恩、罗庸三位教授分别讲授,此外彭仲铎、唐兰教授也先后开过这门课。这样开设课程,结合学生的自由选修,便无形中在教师之间展开竞争。

张怀瑾(1946年毕业)2005年作《学习〈楚辞〉的契机》:

我在西南联大学习期间,除了完成公共必修课,中文系的教授每学期轮流开设各种不同的选修课。当时有三位举世闻名的《楚辞》专家:罗庸(字膺中)、闻一多、游国恩(字泽承)。他们开设的课程,我都必选。给我影响最大者,是我在三年级选修罗膺中先生开设的“《楚辞》(上)”,闻一多先生开设的“《楚辞》(下)”,每周上课三小时,一学期三学分。这两门课程上下衔接,各擅所长,并无雷同之弊。

我恰恰正是乐于选习这类课程,取长补短,互相包容,化为自己的血肉,另著新篇。罗膺中先生讲《楚辞》,着眼于语言的结构及其变迁。……闻一多先生讲《楚辞》,更多地关注古代神话艺术,特别是《离骚》《天问》,阐释古训,受益良多。

通过三人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到:①有的课程,出现两三位教授或同时或轮换开讲的现象;②据李埏文,闻一多、罗庸同时开《楚辞》课,分别讲授,展开竞争;③据张怀瑾文,闻一多、罗庸同时开《楚辞》课,同时讲授,罗庸先讲一个半小时,闻一多续讲一个半小时,各擅所长,无雷同之弊。但是,都没有以“摆擂台”喻之。

据《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教学史料》三“教学、科研卷”所载联大《各院系必修选修学程表》,兹取文学院中国文学系闻一多、罗庸历年所开课程录如下:

1937年至1938年度上学期,闻一多《诗经》《楚辞》,罗庸国文读本、国文作文、杜诗、先秦文;

1938年至1939年度,闻一多《楚辞》《尔雅》,罗庸国文读本、中国文学史(二)、汉魏六朝诗;

1939年至1940年度,闻一多未开课,罗庸唐诗、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三);

1940年至1941年度,闻一多《诗经》、古代神话、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一),罗庸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二)、词选;

1941年至1942年度,闻一多国文壹C、唐诗、《楚辞》,罗庸国文壹E(读本)、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三)、《诗经》、词选;

1942年至1943年度,闻一多国文壹C、《周易》、乐府诗、中国文史问题研究,罗庸国文壹E、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一)、杜诗;

1943年至1944年度,闻一多国文壹E、唐诗、《诗经》,罗庸未开课;

1944年至1945年度,闻一多国文壹D、《庄子》《楚辞》《尔雅》,罗庸汉魏六朝诗、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一)、《楚辞》;

1945年至1946年度,闻一多国文壹、《诗经》、乐府诗,罗庸近代文选、中国文学史分期研究(二)、《论语》《孟子》。

其中1944年至1945年度,罗庸有“《楚辞》,文Ⅲ,上”,闻一多也有“《楚辞》,文Ⅲ,下”。据课表显示,罗庸的《楚辞》课安排在上学期,闻一多的《楚辞》课安排在下学期。但实际上,闻一多在上学期就已经开课了,1944年9月25日《云南晚报》刊出《学府风光》文,曰:“今年旁听者最多的课程,是张奚若教授的政治思想史、闻一多教授的《楚辞》、傅恩龄教授的日文,以及雷海宗、蔡维藩、吴晗诸教授的历史课程。”这让人颇生疑虑。或者,张怀瑾所谓罗庸《楚辞》(上)与闻一多《楚辞》(下)“每周上课三小时,一学期三学分。这两门课程上下衔接,各擅所长,并无雷同之弊”,结合郑天挺日记“佩弦调停,同时并开”来看,就是说二人应该是同一天内前后接着上课,每人一个半小时,即类似于“你方唱罢我登场”,给人以互较高低之观感。

汪曾祺(1943年毕业)1997年作《唐立厂先生》:

唐先生说话无拘束,想到什么就说。有一次在系办公室说起闻一多、罗膺中,这是两个中文系上课最“叫座”的教授。闻先生教《楚辞》、唐诗、古代神话,罗先生讲杜诗。他们上课,教室里座无虚席,有一些工学院学生会从拓东路到大西门,穿过整个昆明城赶来听课。唐立厂当着系里很多教员、助教,大声评论他们二位:“闻一多集穿凿附会之大成,罗膺中集啰唆之大成!”他的无锡语音使他的评论更富力度。教员、助教互相看看,不赞一词。

从中也可以看出两人学风之异矣。

任继愈说:

百家争鸣成为西南联大的学风。北大中文教授罗庸开唐诗课,第二年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闻一多也开唐诗课。闻一多讲选修课《楚辞》,第二年罗庸也讲《楚辞》。两人讲授的风格、内容各异,同学受益很多。

周法高(1941年研究生毕业)说:

西南联大中文系里,北大和清华的老师和学生在初期相处得并不太融洽,小的摩擦总是难免的。记得1940年秋季闻一多先生本来是开《楚辞》的,这一年要开唐诗;而唐诗本来是罗庸先生开的,于是罗庸先生说:“那么我就开《楚辞》好了。”由此也可看出罗庸先生的博学。

任继愈认为闻一多、罗庸“两人讲授的风格、内容各异,同学受益很多”,周法高看到北大与清华的老师“相处得并不太融洽,小的摩擦总是难免的”这一层,但所据仅闻一多、罗庸开《楚辞》、唐诗课,也只是说罗庸“博学”而已。周祖谟在《往事自述》里说:“膺中先生学问尤为渊博,经学、小学、金石学都能辨章源流,示人以门径。”这种“渊博”之学,殆即唐兰所谓的“集啰唆之大成”也欤?

其实,从学风之异发展到互为争胜,反映出的是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初看是讲课效果之争、个人学术之争,实际是学术传统之争,归根于北大与清华之争。即如郑天挺与杨振声讨论国文系是“由文学以入文学史”,还是“由史以入文学史”之讨论,清华闻一多、朱自清、陈梦家、余冠英等,皆深于文学素养,而北大罗常培、罗庸、魏建功、唐兰等,或偏语言文字,或偏训诂考订,折射为两校之间的学术传统之争。

早在1946年1月30日《申报》刊载沈石《西南联大群相·树桠上听课》一文,即对西南联大自由的学风做了深度的解读。文章说:

联大最好的现象,在学术空气浓厚,由于高度的自由学风,促使师生向学术上探求,由于教授的卫道和力学精神,在学生面前做了绝好的榜样,鼓舞学生砥砺向上。……特别是名教授的讲学,特别是具引力、有意义的讲题,听众来得更形拥挤。不仅校内的同学,校外的也远道前来,不仅教室里堆满了人,有些更抓住窗格、爬上树桠。有好几位教授的课通常是人满的,如金岳霖先生的《知识论》、雷海宗先生的《中国通史》《西洋近古史》、刘文典先生的《庄子》、罗庸先生的《唐诗选读》《杜诗》,冯芝生先生虽然口吃,但选他课的特别多。……

在某一次学术讲演上,闻一多先生讲“伏羲的传说”,门口、窗外、窗格上、树桠上堆满了人,闻先生从山东某县发现的人首蛇身的石刻,讲到原始时代的图腾,说到女娲伏羲,素描看古代男女的风流事,阐述了《诗经》中的《郑风》一章。

据上述材料,可知闻一多、罗庸二人的选修课课堂,都是颇受同学们欢迎的。各擅所长,风格不同,内容各异,但这只是课堂的表象而已。

翻检各类回忆录及研究文章,最早提出类似于“摆擂台”的,可能是刘兆吉(1939年毕业)。他在毕业五十年后的1989年作《话南开大学和西南联大的优良学风》一文,说到:

我最欣赏的是联大选课自由和学术民主。联大规定:学生凡必修课学完,成绩及格的可以选你爱好的任何课程,没有院系的限制。我本人除了学教育学、心理学这些本系课外,还选了外系闻一多的《诗经》《楚辞》、朱自清的《陶渊明诗》《宋诗》、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刘文典的《庄子》《文选》、钱穆的《中国通史》、陈梦家的《文字学》、王力的《现代语法》。……

许多教授在学术上各有专长,学术观点有同有异,如闻一多、罗庸都开《诗经》课,两人的观点和教学方法各有所长。学校不强求一致,两人的课同时开,由学生任选,其他学科也有类似的情况。

只说到闻一多、罗庸同时开《诗经》课,由学生任选。后于1995年又发表了《抗战时期联合大学的经验及其启示》一文。文中提到:

教师当时实行聘任制。全任教师,每周上课不得少于八小时,如无课可教即不能续聘。所以安排教师都有课上,又成了联合大学的难点。……为了解决课程少、教师多的矛盾,西南联大教务处采用了“对台戏”的方法,如《诗经》,是文学院特别是中文系必开课,原来清华由闻一多讲授、北大由罗庸讲授,两位都是权威,各有所长。学校让两位教师都开《诗经》课,学生可以先自由听课,两周内必须确定选一位教师,教师在选课证签字后,交注册组,就不能变动。注册主任是潘光旦先生,有法必依,非常严格,听说“对台戏”就是他发明的。

笔者也选这门课,两个教授的课都听过。开始两位教授都很紧张,担心选课的人数太少。真像“对台戏”的名角演员,极力争取观众。学术上友谊之争使教师有机会相互借鉴,备课更加充分,堂堂都是好课。学生吸取两位老师之所长,受益更大。“对台戏”不失为一种可供参考的好方法。

这里表述为学校同意闻一多、罗庸同时开《诗经》课,“学生可以先自由听课,两周内必须确定选一位教师”,并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对台戏”。赵瑞蕻(1940年毕业)1998年写了《离乱弦歌忆旧游——纪念西南联大》一文。说到:

必修课外,开了许多选修课,甚至一门相同的课,由一至二、三个教师担任,各讲各的,各有其特色,这就有“唱对台戏”的味儿,起着竞赛的互相促进作用了。每个教授必须担任三门课,而且上课时很少照本宣读,主要讲自己的专长、研究心得。……

我还去听罗庸先生的“杜诗”。罗先生是《论语》《孟子》和杜诗专家,有精湛的研究。他声音洪亮,常讲得引人入胜,又富于风趣。那天,我去听课,他正好讲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一诗。教室里坐满了人,多数是中文系同学,我与外文系几个同学坐在最后边。

赵瑞蕻的文章呼应了刘兆吉“唱对台戏”说,但是没有提到具体的课名。2001年5月,刘兆吉在《致张寄谦先生书》里,又说道:

如清华闻一多、北大罗庸同时讲授《诗经》,当时称“唱对台戏”,我都听过。讲授内容和方法各有千秋,但互相尊重,而不是互相诋毁。联大教授学术观点论争,不伤友情,非常可贵。

这里指出的还是闻一多、罗庸同时讲授《诗经》课事。

但是,据前西南联大《各院系必修选修学程表》可知:①闻一多、罗庸没有同时开设过《诗经》课;②罗庸开设《诗经》课是1941年至1942年度,与闻一多同时开设《楚辞》课是在1944年至1945年度;③刘兆吉是1939年毕业的(毕业后经黄钰生推荐,到重庆南开中学工作,直到1946年8月任四川教育学院教育系副教授,期间未曾回过昆明),赵瑞蕻是1940年毕业的(1941年冬到重庆南开中学工作,次年到中央大学外文系任助教),闻一多、罗庸同时开设《楚辞》课时,他俩早已不在昆明矣。

1998年杨立德作《西南联大师生的敬业精神》研究文章,说:

选修课,对于学生的成才和知识的拓宽,是有极大好处的。例如《楚辞》课,罗庸教授和闻一多教授都开,但侧重点不同,闻一多是从研究古代神话的角度讲,罗庸则以《楚辞》是《诗经》过渡到五言、七言诗的过渡阶段讲。

包括文胜利《略论西南联大的办学经验》等文章,也只是说二人讲授《楚辞》重点不同。

我们现在能找到的最早提到“摆擂台”并与此事相关的,在刘兆吉“对台戏”之前,是朱自清1948年8月12日逝世后,沈从文于当月19日写的《不毁灭的背影》一文。他说:

在清华、联大、“委员制”习惯下任事太久,对所主持的一部门事务,必调和折衷方能进行,因之对个人工作为损失,对公家贡献就更多。熟人记忆中如尚记得联大时代常有人因同开一课,各不相下,僵持如“摆擂台”局面,就必然会觉得佩弦先生的折衷无我处,如何难能可贵!(载《新路周刊》1948年第一卷第十六期)

结合朱自清、郑天挺日记及沈从文回忆:①1944年5月31日的系务会,主题是研究讨论下一年度的课程设置;②闻一多、罗庸事先都曾向系主任罗常培提出要开设《楚辞》课;③因此前未有同时并开一课之先例,遂起争执,郑天挺日记“相持不下”“遂成僵局”是次日听张清常所述,沈从文所记“有人因同开一课,各不相下,僵持如‘摆擂台’局面”为五年后回忆当时情形;④最终经朱自清“调和折衷”,决定“同时并开”。彼此对照,互为注脚。由是可知,当时之当事人所谓“摆擂台”者,实乃指闻一多、罗庸在系务会上为争夺开课权“相持不下”之场景,而非“同时并开”后授课内容、学术风格如“唱对台戏”般之较量也。

顾颉刚“层累的”学说,确实是一大卓识。从郑天挺日记来看,所谓清华闻一多、北大罗庸在1944年至1945年度同时开设《楚辞》课,本质上属于中国文学系在教学课程设置过程中的一个“乌龙事件”,因为朱自清的折衷调停,所以“同时并开”,给人以教师轮流讲授、各擅所长,学生自由选修、开阔眼界的印象。藉由当年毕业的学生在几十年之后的回忆与访谈,再经他人的引述暨报刊、影视的铺演和流转,历史的事实与记忆的书写,因着情感的认同与现实的需求,传来传去,传成了一桩美谈,凝定为一桩近代教育史上倡导学术自由的典型案例。噫! 课程设置之用心未必然,而听者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其此之谓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