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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飞 王垚: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阅读和观影
来源:《北京文艺评论》 | 谢飞 王垚  2025年08月13日07:57

一、互联网时代的出版与阅读

谢飞

王垚(后文简称“王”):咱们还是从您最近几年的一些工作开始聊吧。您整理编校完成了您父亲的《谢觉哉日记》,之前选编的《谢觉哉家书》出版了增订本,在高教社出版了《电影导演创作》教材,另外还出版了您学生时代的观影笔记,以及学术文章自选集。[1]您最近集中整理这些历史档案,有没有带来对家庭和对自己的新认识?

谢飞(后文简称“谢”):退休以后总结过去的生活和工作是很自然的事情。其实我开始整理父母的东西是比较早的,2012年左右先是发现了家书。我家乡那边有个三哥(谢放),年纪比我大很多,他1937年就到延安参军了,1980年代跟着我母亲去整理过老头子的日记和东西。他去世以后,他们家里把他保存的一些东西给了我哥哥(谢飘),我才发现里面有1920年代起我父亲写给家乡夫人和孩子的很多信件。我父亲有两个家庭和两拨孩子,过去我们也有些交往,但对父亲跟他前一个家庭的交往一无所知。把这些信件整理了之后,加上后来给我母亲和我们这些子女的信,以及到1950年代给家乡的一些信件,收在书里一共155封。我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序叫《读懂父亲》,里面写因为我们是差50多岁的“忘年父子”,他健在的时候不可能给我讲这些事的。我读了这些信才知道老爷子从包办婚姻到参加革命的过程,他是怎么处理这两个家庭的事的。这本书出版到现在还是很受欢迎的,卖了10万多册。接着我又在整理我母亲的一部口述自传,其实是她90多岁时的一个记录,也出版了。[2]我还一直在整理我父亲的一些书稿,之前出过一个杂文集[3],但是我是想再挑一些现在还比较有价值的文章,比如从在延安时候到解放以后他写了很多关于青年修养、学习方法的文章,这个我还在慢慢编。再就是我父亲的日记,当年我母亲把他解放前的日记出了[4],新中国成立后的一直没整理出版。我花了好几年终于都整理完了,签给新华出版社,而且还是拨了钱的国家重点图书,不过现在都已经审了两稿了,中央文献那边还没有定稿。在孝敬父母这件事上,除了看病养老很重要,他们有价值的东西一定不能丢掉,要能开掘出来。这些弄得差不多了才转向了我自己的总结。退休了终于有时间了嘛。

王:您是哪年退休的?

谢:正式退休是2014年办的,其实我70岁就该退休了,返聘延长了好几次。我后来也经常回学校讲导演创作课,后来是2019年我又把这个课讲了8个半天,也把视频录下来了。本来是打算做慕课的,但是后来发现慕课在网上也没有多少播放率。后来就趁着2020年疫情在家把课程整理成文字了。这样做一个教材也不错,还可以当自学的辅助材料。我是在做这本书的时候才比较深入地接触了出版行业,我发现纸质书现在越来越艰难,除了教科书,一般人很难坐下来把一本纸质书读完,现在都电子化了。出版社也都挺难的,以前图书流通靠新华书店,现在靠网络。编完这本教材我又开始编我15岁到20岁时候的看片笔记,整理完了之后有470部,厚厚一本。找了两家出版社,他们都反馈说这60年前的电影没几个人知道,没人感兴趣的。所以后来我自己在网上搜索,找了一家出版社,然后跟他们联系,网上签的约。

王:他们知道您是谢飞导演吗?

谢:知道的。他们一开始说给我在香港地区或者新加坡出,但是国内不好卖,最后找了一个方案,就是出版社按光盘出,卖的是光盘,书作为赠品,这本书大概花了4万多块钱,他们帮我编辑排版,送我几本样书,因为我要求四色印刷,后来还加了钱。印刷厂也是他们介绍给我的,我问印刷厂成本价多少,说是书23元一本,光碟3元,加起来26元,但是定价86元,我一算卖一本我能挣很多钱的,所以我就印了2000本。这个又花了差不多10万元的样子。因为这个不是按书出版的,没法去网络平台卖,我就自己卖,放在校史馆礼品店卖,我出去讲课的时候也带一些卖。

王:我看您微博还开了个网店卖书,那个店只卖这本书。

谢:网店是我儿媳妇做的,那个网店特别麻烦,不能直接贴链接,只能扫二维码过去,付款也挺费劲的。用尽各种方法现在也就卖出去1000多本。所以我就明白了,作者拿纸书版税收入特别少,你看《谢觉哉家书》卖得已经很好了,我现在收入也还不到40万元,一本书我得4块钱。定价虽然是68元,但是你到京东经常就是38元,甚至28元,说明它就是五折甚至四折就卖给电商平台了。所以说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纸媒已经被电子书、被网络取代了,想让更多人看到就干脆直接上网,有人想看下载就行,何必去费那个劲再做成纸质书呢?最近几年我也意识到,我们成长的时候就是看纸质书,到剧院看舞台演出,看胶片电影,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进入数字时代、网络时代,看戏也不用去剧场了,胶片也消失了,所以整理这些过去的东西,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是需要把它数字化的,而且能够放在网上展示、保存。

我最近开始做的一件事是催着学校趁75周年校庆建一个电影教育博物馆,后来学校说没法设新机构,这就又做成校史馆资料库。我去学校和图书馆、计算中心等部门都开了好几次会了。我的想法是,需要把各系存的各种教学资料,还有片子等等,数字化以后先在校内网络上开放,然后再向社会开放。现在是数字时代和网络时代,马上要来的是AI时代,我们总结过去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准备把我个人的、学院的,以及第四代导演的,甚至中国电影的这些有价值的东西都逐步整理出来。

 

部分谢飞电影及其评分

王:您现在还读纸质书吗?还是看电子书?

谢:都不读了,老花眼了嘛,现在都是靠听书,微信读书里头听。

王:您都听什么书啊?我看您在豆瓣上写,听了沈志华老师的《中苏关系史纲(1917—1991)》。

谢:那本书我听都听了3个月,主要是太长了。其实我也有听小说,比如前些年拿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主角》,我听了就觉得很不错。那个作者之前写《装台》,这部写秦腔女演员,肯定是很有剧团经验的人。[5]上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中有一部藏族题材叫《雪山大地》[6],因为我拍过两部藏族题材的电影,所以很有兴趣,听完了也觉得不错。那个作家生在青海藏区,爹妈是援藏干部,他应该是懂藏文的。他写汉族干部在青海藏区的故事,一个是从游牧民族的小孩子要上学,上学之后就发生变化,还有一个是要去治深山里的麻风病人,选的都是挺有意思的一些事。但是这本书有个很大的问题,我也在豆瓣上写了,[7]就是作者虚化了历史背景,从1950年代写到今天,他完全不讲背景发生了什么。比如他写1958—1959年青海藏区突然接到内地指示说,有几个孤儿院没饭吃,养不活孩子,希望送到你们这里来,然后一批汉族孩子就来了。但是他绝对不讲为什么汉族城市地区孤儿院没饭吃。后来的“文革”历史也不写了,只写省级干部被下放到他们这里当老师。这是属于真实的大时代背景下虚构小人物的方法,但是不写真实历史,作品的分量就会差不少。我就没闹懂,这个是作家主动如此吗。所以我还是读小说的,不过中短篇读得不多。

王:您选小说听,主要还是追茅盾文学奖吗?

谢:我不拍戏之后就不太关心文学了,忙于教学嘛。而且1980年代那种全社会读文学的状况也没有了,报摊上那些文学杂志也不见了。我还以为都停刊了呢。去年平遥电影展那个迁徙计划让我当评委,结果一下子给我发来了84篇小说,选15篇到现场去推荐。我说这咋读啊我肯定读不完,他们就说让我看看梗概就好。我一读才发现,《十月》啊,《收获》啊,《上海文学》啊这些杂志居然还在办,还有好多小说在发表。里面肯定有些作品还是不错的。后来评委讨论的时候我说我没法发表意见,没读原作。不过这件事至少说明还有很多作家在自然地成长,还在发表作品。像过去我们三、四、五代导演跟作家关系都非常好,到六代就是导演自己写了。未来我还是希望,虽然社会上大家都不怎么读小说了,但是作为导演还是要读。

二、重提“电影的文学性”

王:我也很想跟您深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您在最近几年的一些采访里面,还有豆瓣发的一些文章里面一直在强调要重视电影的文学价值。[8]尤其是您也在文章里提到了张骏祥当年讲的“电影的文学性”问题。我2022年就这个问题做过一些史料[9],结果我才发现张骏祥谈“电影的文学性”[10]其实非常直接和细节地去回应张暖忻“电影语言现代化”[11]问题,比如咱们导演系特别喜欢的《舞会上的小提琴》(Les violons du bal,导演:Michel Drach,1974),张暖忻那篇文章是当正面例子讲的,但是张骏祥对这部片评价就不太高。我引用一下齐伟老师的观点,他说张骏祥谈的“文学性”,其实是“思想性”。[12]那您以及其他第四代导演,当年一直在提倡电影语言现代化,讨论电影的本体论问题,反对电影“综合艺术论”,强调电影就是电影,电影要电影化。但是过了40年,您又回去谈“电影的文学价值”,那您现在讲的“文学价值”跟1980年代张骏祥讲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概念?或者说,您用“文学价值”这个词想说的是什么?

谢:我们当年在1978—1979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很多全世界的电影,比如法国新浪潮等等,他们已经把电影的形式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一方面是影像的写实主义,一方面是蒙太奇的时空自由手段,这就让张暖忻他们深受刺激。“文革”时期我们拍的电影其实是古典好莱坞那种室内戏剧式的电影,强调戏剧冲突,讲究人物造型美,像照相馆似的雕琢灯光。我们在那个状态下,就很想突破,张暖忻的“电影语言现代化”讲的无非也是长镜头、时空交错、彩色黑白混用这种形式技巧。1979—1980年,两代老导演突然焕发青春,10年不许拍戏突然可以拍了,拿出来的片子里,我印象最深的是《归心似箭》(导演:李俊,1979),当时一片叫好;还有些片子比如《吉鸿昌》(导演:李光惠、齐兴家,1979)、《北斗》(上部1979、下部1980,导演:周予)、《李四光》(导演:凌子风,1979),当时老导演们也兴奋得不得了,因为终于拍了一批还像样的电影,观众也很喜欢。而我们第四代是“刚出新声”,实际上作品也就《小花》(导演:张铮、黄健中,1979);然后就是《生活的颤音》(导演:滕文骥、吴天明,1979)和《苦恼人的笑》(导演:杨延晋、邓一民,1979)。《苦恼人的笑》用了各种各样的荒诞手法,《生活的颤音》是非常极致地写了“四五事件”,所以我们觉得这两部特别新,他们老一代的那几部虽然也不错,但就是老派。

张骏祥讲话那次应该是在1980年3月或者4月,在新桥饭店开了个导演创作会,看完片子进行讨论。他很明确的观点就是电影语言没有现代化和过去化,因为电影连100年的历史都不到,所以说“电影语言现代化”这个命题是不科学的。他觉得当时第四代的这些作品内容不结实,所谓“文学性”,今天讲无非也就是情节、人物这些基本要素。当时我们谁也没说服谁,他们很是欢欣鼓舞,我们这边就有了北海读书会。北海读书会就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吃了个饭,说老同志们老是聚会吃饭,咱们也得聚。

王:这个“老同志们”都是谁?

谢:就是李俊、谢晋他们。

王:所以“北海读书会”的动机就是,老导演们吃饭不叫您这些四代导演?

谢:当然啊!他们那时候看我们就是一帮当了那么多年助理的小孩儿,刚拍第一部戏,《小花》时黄健中还是副导演(王:联合导演)。我和郑洞天的《向导》也是那次放的,结果老同志们评价就一句话“小孩儿们还能拍宫廷戏呢”。因为里面拍了一段清朝宫廷嘛,这算是夸我们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场面还算过得去,别的没有任何新意。老同志们还说《小花》还不错,但是觉得唯一的突破就是写了个兄妹情,因为以前都是拍战友情、革命情;《苦恼人的笑》优点是荒诞手法,《生活的颤音》优点就是“真实”。

当时我们很多人还没拍第一部戏,所以吃饭时候我们就说要“发愤立志”“勇攀世界电影高峰”,就写了那几句话。[13]当时我们说好了,以后大家谁要有权力拍戏了,剧本方面大家一定要不讲情面地提意见,让他改好,但等到片子送到北京,大家都要去捧场,要写文章夸。我印象中后来是于本正拍了《等到满山红叶时》(1980,导演:汤化达、于本正),我还特意写了一篇文章夸他。

王:我都不知道您还写过这篇影评,发表在哪儿了?当时编文集应该给您收进去。

谢:我自己都忘了,很短的一篇影评,报纸豆腐块儿那种。“北海读书会”主要的意思就是我们大家得“抱成一团”,里头杨延晋和张暖忻算是核心。张暖忻当时还没有作品,就是给《李四光》写了剧本,也算有过创作经验了。在这之后她才拍了《沙鸥》(1981)。当时我们觉得,电影语言现代化就是要新,张骏祥讲文学性就是老调重弹。但是等我到了60多岁时,你看我现在就老在讲这个,因为我到了中老年之后才明白,电影的内容是最根本的,形式是第二位的。现在我的观念是,电影创造了活动影像是一大发展,但它是一种外在形式;故事片就是人类从小说到戏剧的、传统的戏剧性叙事的一种新的表达形式,手段当然可以不断完善,但内容还是戏剧性的。我总结自己中学时候看电影的笔记,才发现我自己写得长的,还是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经典作品的改编电影。一个好的故事片编导,童子功就应该是对人类的戏剧性叙事作品进行充分博览和深入研究。中国的就是戏曲、话本,至于现代小说,去年做活动的时候刘恒说,小说这个形式是五四以后才慢慢进来。总之就是,三、四、五代导演最立得住的作品都是站在文学肩膀上的。比如《芙蓉镇》,虽然古华的小说在文学界评价不高,但是人物和故事都是他虚构出来的,再被谢晋拍进电影。

王:您现在回过头去看,对《苦恼人的笑》这类特别重视形式的片子会不会发生评价的变化?

谢:会差一些。《苦恼人的笑》《小花》这种影片在当时那个时代很有价值,但是表现的社会内容、历史内容都没那么有分量,更谈不上表现人性的层次。

王:那么《广岛之恋》这种对四代导演产生了很大影响的片子呢?

谢:一定要肯定的是这些片子在电影艺术的发展成长中的作用,法国新浪潮是让个性的、先锋派的艺术思想进入,对电影起了很大的形式完善的作用,价值就在那儿。形式在胶片时期已经发展到一种极端了,但是现在的世界变了,网络出现以后这个中、短、长篇的叙事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区分了。现在电视剧、网络剧的长篇幅的叙事越来越重要,而这种长度的叙事已经容不得你依靠新颖的形式。我们要寻找网络时代的视听戏剧性叙事的形式,还是得回到人类历史上的戏剧性叙事的主流经验里面,强调对过去文学经验的继承。陈丹青之前说电视连续剧是21世纪的长篇小说,我特别同意这个观点,因为现在人们读纸面上的文学越来越少,但是用视听把它搞出来之后,反而达到了长篇小说的分量和影响力。《绝命毒师》(Breaking Bad,2008-2012)就堪比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男主角“老白”这个人物,跟雨果《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相比,没有什么逊色的。这个用视听手段塑造的人物,花了5年时间,近100集这么大的体量。这就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发展。你要说现代化,现在也挺火的VR,这种形式里面的导演怎么调度、怎么剪辑?这种形式的变化都会带来新的技术课题,这些技术的“现代化”永远要求你有新的形式,但是要搞好内容,还是得回到视听叙事的基本原则和历史经验。

三、做一个互联网时代的电影观众

王垚(后文简称“王”):您现在看这些视听作品是怎么样分配时间的?电影您基本上都是在您的85寸大彩电上看的吧?有多少是去电影院看的?有没有拿移动设备,比如手机或者平板电脑看的?其他的比如电视剧、综艺节目之类会看吗?您看不看短剧?

谢飞(后文简称“谢”):我整理观影笔记的时候发现,我年轻时候看电影就是每周一部,那五年里,高中三年大学两年,都是这个频率。还有就是看戏,每个月看一部,五年里我记了61次戏。当然现在都是在电视上看舞台录像了。所以青少年时候看电影、看戏,这个“童子功”我还是有的,尤其是看完都回去写自己的感受,还要查资料。我记得1961年暑假我写了一个读书笔记,就是因为刚看完《白痴》(Идиот,1959,导演:Ivan Pyryev)没多久,我暑假就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好几大本,《穷人》《地下室手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卡拉马佐夫兄弟》等。后来我这个观影笔记就停了,再开始记就是2014年用豆瓣记,主要是为了怕忘了自己看过,就打个星,然后写几句想法。因为那个时候我经常发现有个想看的电影,一打开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看过了。我看电影基本是网络下载,然后在大电视上看。现在基本上不去电影院了,原因是一个是大电视已经很好了,再一个是有些电影一次看完太累了,尤其是一些西方的艺术片,两个半小时、三个小时,闷得要命,我分成三四次看完正好,也不会太累,而且看完了也能给一个整体性的评价。有时候一天看一部,比较忙了可能一周才看一部。我都是自己在网上下载,一两个G的片源其实质量都很不错了。

我去电影节的时候会在电影院看几部片子。现在正在上映的特别火的《还有明天》(C’è ancora domani,2023,导演:Paola Cortellesi),我在平遥电影节看的。去年12月在三亚待了10天,后来有几天住在红树林酒店,就到那个电影院看了《好东西》(导演:邵艺辉,2024)和《破·地狱》(导演:陈茂贤,2024),大银幕效果很好,但是观众也就两三个人,所以跟我在家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现在我很少看国产片,因为现在国产片都是以娱乐为主嘛,我也没觉得有特别的欣赏价值。我自己偏好看的是历史片,还有一些小国家的片子。电影节得奖的片子我也会找来看,不过都会晚差不多一年才能看到。奥斯卡颁奖之前我找片子来看,我最想看的就是外语片提名那几部嘛,结果一搜《我仍在此》(Ainda estou aqui,2024,导演:Walter Salles)和《拿针的女孩》(Pigen med nålen,2024,导演:Magnus von Horn),我在平遥就看了。我比较喜欢的是《秘密会议》(Conclave,2024,导演:Edward Berger)。

王:您看电影还真是挺自律的。

谢:电影我都是白天看。晚上就是看体育比赛。偶尔看一些舞台演出的录像。都是在B站上看。可以投屏到电视上。B站我每天都要看,除了看首页热门推荐,我还在B站看新闻,特别快,比如特朗普的演讲、马斯克的采访,几个小时就能看到字幕版本的,还有一些世界大事的深入解读。

王:您都不看电视新闻了吗?

谢:以前会看上海卫视的六点新闻。那个里面国际新闻比较多。我还是很关心世界大事的。B站会比较深入。比如徐德智(B站ID:徐德智在联合国)每天就报道联合国新闻,他今天采访了谁,某一个什么表决是怎么回事,等等,我就特别爱看。 

王:您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在B站上?

谢:晚上总得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然后七点半之后要是有好球赛,就看球赛了,球赛不好看我再回去看B站。

王:您看不看短剧?

谢:没怎么看过,没有完整看过任何一部。我知道是三分钟到十五分钟一集,看完几集之后开始收钱这种。

王:您绝对不交钱是吧?

谢:主要是不想费事儿。总之我就是通过B站看看世界新闻,然后等有空了,尤其是白天比较闲的时候我就下载一些电影,我现在下的还有20多部没看,都是豆瓣评分在7分到8分的电影。

王:您还是根据豆瓣评分来选电影?您很看重豆瓣评分吗?

谢:对,至少得7分我才看。

王:社交网络您都用什么?您微博已经是“百万粉丝”的“大V”了。豆瓣上您也是快10万关注的“豆红”,我看您最近也在用抖音和小红书。

谢:主要还是微信朋友圈,然后微博经常跟朋友圈发的内容是一样的。豆瓣的评论也可以直接生成图片发到微博和微信朋友圈。微信是最常用的,家人和同学都是在微信上,主要是家人群,一个是我们谢家兄妹的群,还有就是跟儿子、儿媳妇、亲家有一个群。这之外就是电影学院的老同学群,后来搞了几次校园活动又建了一个群。我高中还有一个群,但是没什么人说话。再就是《黑骏马》剧组的群。我带的几届本科生都有班级群。小红书是因为去年在澳门讲课,那边老师说学生都在小红书上晒您讲课,我这才下载并注册了小红书去看看。之前我在优酷上还有个号,发一些小视频结果没什么反应,后来也就算了。微博我用得也比较多,因为我有些朋友是只发微博不发微信朋友圈,我也经常关注他们的动态。

王:您2018年就因为在豆瓣写影评还得了一个上海电影评论学会的“年度电影理论评论贡献奖”,您在网上写影评这么多年,怎么看现在的电影评论生态?

谢:1980年代的时候报刊的影评非常重要,我们当时拍完片子都要跑到影协做放映,然后在报纸上还有《大众电影》或者《电影艺术》上发影评。我这些影片在美国发行时候各大报刊的影评人也都非常有作用,发行商也会引用报纸影评的,对观众影响非常大。现在豆瓣评分已经成为一个影评的标杆,大家一开始觉得网络上不专业或者有水军,但是影评什么人都能看,什么人都能写,时间一长,水军的痕迹也会淡下去。豆瓣评分主要是能给出一个比较大众的标准,9分以上那就是杰作了,但有些片子你会觉得也到不了杰作的标准,但是为什么评分那么高,可能也有其他的因素。

比如去年纪念王居正导演的时候我终于看了《天堂回信》(1992),因为当时我们突然发现原来我们第四代导演还有个9.1分的片子,但是你仔细查,其实这部片子放映场次并不多,怎么评分就这么高?其实主要还是电视上经常放,电影网也能看到。但是这部片子就不在豆瓣Top250里面。总体来讲豆瓣的Top250还是说明一定的问题和网友的审美趋势的。我比较喜欢读一些“发烧友”的文章,他们看电影非常深入,而且经常两刷三刷,写很长的解读。作为创作者看一看这些评论是很受启发的,可以了解观众怎么想。有些评论里面还有很好的信息,比如有人去看了导演采访的现场,就写一篇记录等。

我2023年去匈牙利讲学,讲座时候还给匈牙利人介绍豆瓣,我给他们做了PPT,给他们看当年在中国上映了哪些匈牙利老电影,中国观众喜欢看什么样的匈牙利电影。其实咱们网上观众看得最多的还是艺术片。比如贝拉·塔尔和扬索的片子,《都灵之马》(A torinói ló,2011)有4万多人看过,我自己估计豆瓣上有1个人打分,差不多等于有10个人看过,这样这部片子有40多万人看过,相当厉害了。希腊的安哲罗普洛斯也不得了,好几部9分以上的,都是几万人打分看过。网络上的东西,是全民永远可以得到的,用网络的方式来进行交流评论,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王:我也经常看到您的片子不断有新的观众看过之后标记、打分和写一些短评。

谢:对,我也就是偶尔看一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想做的就是眼前的两件事,一个是数字修复。我最近统计了一下,青年电影制片厂拍了90部胶片电影,至少有60部还没有数字化,资料馆修复的还不到10部。现在问题就是资料馆不修复也不让我们自己修复,学院技术系那边有特别顶级的扫描仪,可以做4K的扫描,咱们也有老师、学生可以参与。我就一直在努力推动这个事,今年75周年校庆,我拟了一个片单,10部片子,先做修复,从《樱》(导演:詹相持、韩小磊,1979)开始,导演主演等都是咱们学校老师,这个事情特别重要。我还找了国家电影局反映情况。比如即使是资料馆做了修复,也应该给原厂家一个数字母版对不对,这样咱们就可以自己安排放映活动,就不用每次还得去找资料馆要拷贝,他们还经常要收钱。但是好几年了这个事一直推动不了。

王:您是“百万粉丝”的“大V”,您找电影局反映情况,还不如写篇帖子挂在您微博置顶。

谢:再解决不了我真写一个(笑)。还有一个就是我前面说的要建一个资料库,把学校的历史档案、照片,全部都数字化,放到网上去。

王:您还是很拥抱新技术的嘛。您用不用AI?

谢:那当然。我很爱学习的,能力很强。AI我之前就用,DeepSeek出来之前我就用过一个什么AI。另外我经常用AI做翻译,外文的丢进去,中文马上就出来,挺方便的,我还拿它翻过匈牙利文。前两天我问DeepSeek,我微博有100万粉丝了,我要怎么推广我想做的事?结果DeepSeek给我写了一大篇……

王:您准备按它的建议做吗?

谢:它那个还是有点儿太麻烦了。我准备也就是国内外再讲讲课,然后再办一些电影放映活动,在匈牙利的中国电影周已经做得挺不错了,往下再看看能不能多去一些国家,希望能做到七八个国家,以咱们学校为主,做民间的中国电影周。再就是我跟傅靖生老师那个画展,看看还能去哪儿展一下。一些我父亲的著作什么的,还有我自己的一些档案,我想就出成电子书,在网上就自由传播,或者建个网站也行。

注释

[1] 谢觉哉著,谢飞编选:《谢觉哉家书》[M],生活·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2024年版(增订本)。

谢飞:《电影导演创作》,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谢飞:《谢飞观影笔记1957—1962:一个甲子的回望》[M],线装书局,2023年版。

谢飞著,王垚编:《叙旧与尝新:谢飞自选集》[M],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22年版。

[2] 王定国著,谢飞编选:《百岁红军百年路》[M],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版。

[3] 谢觉哉:《谢觉哉杂文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4] 谢觉哉:《谢觉哉日记》(上下册)[M],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5] 陈彦:《主角》[M],作家出版社,2018年版。

[6] 杨志军:《雪山大地》[M],作家出版社,2022年版。

[7] 谢飞:《雪山大地》读后[EB/OL],豆瓣网,2023年9月7日,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436888/。

[8] 谢飞:《从西宁First青年影展看片谈到〈重视电影的文学价值〉》[EB/OL],豆瓣网,2021年8月9日,网址: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783556/。

[9] 王垚:《阿伦·雷乃与新时期初年的中国电影:一个电影交流史案例》,《当代电影》,2022年第7期。

[10] 张骏祥:《用电影表现手段完成的文学》,《电影通讯》,1980年第11期。

[11] 张暖忻,李陀:《谈电影语言的现代化》,《电影艺术》,1979年第3期。

[12] 齐伟:《从误读到正解:1980年代电影“文学性”论争的再考察》,《东南学术》,2015年第2期。

[13] 原话为:“1980年4月5日,时值清明,我们在北海聚会。相约,发扬刻苦学艺的咬牙精神,为我们民族的电影事业做出贡献,志在攀登世界电影高峰。莫道海角远,但肯扬鞭到有时。”

(作者单位:谢飞: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王垚: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电影文化研究院。本文转载时略去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