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经典具备思想和文学两方面的恒定价值
原标题:徐鲁谈枕边书
徐鲁,诗人,散文作家
《奔腾的春溪》(山东教育出版社)、《林中空地的光》(百花文艺出版社)两部散文集分别收录您近几年创作的散文新作,总共有60余篇。您创作这些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徐鲁:感谢您关注到这两本散文新作集。《奔腾的春溪》里三辑的辑名分别是“大地春色”“故乡月明”“赤子芳华”;《林中空地的光》里三辑的辑名分别是“山河儿女”“灯火故乡”“楼船夜雪”。也就是说,两本书的辑名是相互对应,所写题材是一致的。“大地春色”和“山河儿女”,书写的都是新时代山河儿女和普通劳动者们的真实故事,是乡村振兴与绿水青山的生态文明带来的山乡巨变。我试图以鲜活的笔触,以亲历亲见的故事,去呈现新时代火热的“时代史诗”;“故乡月明”和“灯火故乡”,抒写的是故乡的人事、名物与童年记忆,这是我心中的美丽乡愁,同时我也想写出故乡一代代人质朴、坚毅的性格,写出他们的生存勇气、生活智慧以及生命的丰饶、坚韧与温暖;“赤子芳华”和“楼船夜雪”,可以说是新中国,尤其是新时代以来的一篇篇纪实性的“奋斗志”,其中的主人公有普通的奋斗者,有最可爱的人(志愿军战士和解放军官兵),也有曾经隐姓埋名、创造出惊天动地业绩的科学家等。我想用这些真实的奋斗故事,展现出中华民族一代代英雄儿女坚忍不拔、自强不息的奋斗勇气,以及中华儿女与生俱来的家国情怀与强国梦想。
“奔腾的春溪”,既是一个自然景象,同时也是我对新时代山乡巨变的一个隐喻。
书中的许多故事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体验,能否分享一下这些人物原型的故事?
徐鲁:您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在许多散文里一再写到鄂南幕阜山区的人物和生活故事,有的是写过去年代的,有的是写当下时代的。幕阜山区是我的“根据地”,富水河边的许多农家,是我的老房东和“老堡垒户”。幕阜山区横亘在赣、湘、鄂三省交界处。青年时代我在那里工作过很多年,现在仍然与幕阜山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离开了云遮雾罩的幕阜山区已经多年,但那里的很多老乡亲和他们的新一代,那里的草木、民俗、名物,一年四季的雨丝风片,也时常萦绕在我的心头。像《奔腾的春溪》《红菊与红菱》《采春茶的日子》《稻场上的采茶戏》《鹧鸪飞过茶山去》等,写的都是幕阜山区真实生活。
关于读书,您出版过《剑桥的书香》《书房斜阳》《重返经典阅读之乡》《黄叶村读书记》等相关著作。
徐鲁:关于读书的散文和随笔,我确实写了不少。早期读书比较杂乱,一门心思地想成为唐弢那样的“书话家”。但写了几本这样的“书话集”之后,遭到恩师徐迟先生的一顿“棒喝”,说这样的阅读与写作,写得再多也是“二手”的,属于“文饭小品”,算不上是“文学创作”。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后来的阅读就偏向自己所喜欢的经典作家、诗人和经典作品了,尤其是我所热爱的俄罗斯作家作品,从他们的“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我读了不少;同时,读得较多的是一些自己喜欢的现当代作家作品,如鲁迅、艾芜、艾青、沈从文、何其芳、徐迟、孙犁、刘白羽和一些“七月派”诗人的作品。我从这些作家作品里,受到了许多文学滋养,也把主要创作精力,从“坐拥书斋”的读书散文,转向面向鲜活生活的纪实散文和长篇小说了。
您早期的阅读是否偏重诗歌和散文?徐鲁:是的,青年时代狂热地热爱诗歌,读得最多的就是中外诗歌,好像读的翻译诗歌更多一些。然后才渐渐转向散文、传记和小说阅读。20世纪八九十年代里,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诗苑译林”和“散文译丛”,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现代名家散文丛书”和“外国名家散文丛书”,更不用说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联合出版的那套“外国文学名著丛书”(被书友们昵称为“网格本”),我几乎是见一本买一本、读一本。
是否格外重视经典阅读?
徐鲁: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重返经典阅读之乡》(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这本书的书名就可作证。还有《恋曲与挽歌》,就是一部关于外国文学经典作品的阅读札记。在《三十年阅读小说记》里也有一部分经典作家作品阅读记。
我心目中的“经典”的意义其实包含两方面:一方面是思想,即精神,即作用于人类心灵的那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文学,即贡献于人类文学艺术发展的那一方面。这两方面再缩小一点说,即是题材内容和艺术形式(或曰表达技巧)两方面。我觉得,一部真正的经典,一般都具备这两方面的恒定的价值与意义。当然有的可能某一方面的意义更为突出,因而掩盖了另一方面,但不可能有任何一方面“缺席”,那样便称不上是“经典”了。
在您的《黄叶村读书记》中,曾有一篇提到《心爱的〈鲁迅全集〉》,读《鲁迅全集》时您多大? 是在什么情况下读的?
徐鲁:我们这代人,接触鲁迅的文章是比较早的。学生时代就接触过《狂人日记》《祝福》《为了忘却的记念》等篇什。大学时代,我特别迷恋鲁迅先生的《野草》《彷徨》和《故事新编》这三本集子。真正通读《鲁迅全集》,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
1982年,我刚满20岁,是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县城的新华书店里摆着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新出版的精装16卷注释本《鲁迅全集》,我每次去书店都会心怀歆羡地去翻看这套大书,可以说是觊觎已久,却就是买不起。所幸的是,那时好像全县城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在惦记着这套大书,因为我每次去书店都会看到,那套皇皇16卷的大书,依然稳稳地立在那里,似乎也没有谁去翻动过。这年我在《长江文艺》上发表了一组诗歌,得到了65元稿费,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巨款”,从邮局里取出稿费后,直接就奔向了斜对面的新华书店,毫不犹豫地把渴望已久的《鲁迅全集》抱回了任教的学校。那时候我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员。从此,这套《鲁迅全集》就成了我最心爱的、常读常新的“宝书”。确实如那篇文中所言,80年代里,“我是认认真真地读过这套大书的,厚厚的16卷,连一条注释也没放过”。
您曾主张“把最好的书交给孩子”——您认为什么样的书是“最好的书”?
徐鲁:多年前,我的《黄叶村读书记》(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里收录了一篇《寻找回文学的美丽》,其中说到我心目中的“最理想的儿童文学”时,我十分认同余秋雨先生的一段表述:应该是那种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充分的道义感、健全的人格魅力、坚韧的奋斗意志,对于国际和历史的广阔认同,以及对于古典美和现代美的高度敏感的文学。只有这样的文学,才有可能把人生逆旅中的一切丑恶、粗俗、残暴、虚伪、委琐、污浊等等比照下去,甚至使一切复杂和深刻的哲学也相形见绌。
您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徐鲁:是的,对自己喜欢的书、喜欢的版本与译本,总是会经常重温的,有时候不一定是重读,只是重新找出来翻翻。有时半夜里突然想到哪本书了,会立刻开灯到书房里去找到它。至于“反复重读”的书,一是《鲁迅全集》的每一卷和他的若干单行本,二是《孙犁全集》和他的若干单行本。后来我发现,孙犁最为尊崇和服膺的作家,也是鲁迅。孙犁视鲁迅为“真正的一代文宗”,认为上溯下延几个时代,“都难以找到可与鲁迅比肩的人,梁启超、章太炎、胡适,都略逊一筹”。
您有枕边书吗?
徐鲁:我没有固定的枕边书。有的书短时间放在枕边,看完了,就插进书架,再换别的书。这不应算是枕边书。那么,一定要找一套放在枕边时间较长的书,那就是孙犁的“耕堂劫后十种”。这套书我有两套不同的版本,都很喜欢,一是百花文艺社陆续出版的“百花散文小开本”初版本,装帧风格不一;一是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统一装帧的那套小开本。这两套书都因为开本小巧,适合放在枕边。
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徐鲁:如果只能带三本的话,我想带一本史记,一本鲁迅选集,一本唐诗和宋词选。
假设策划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会邀请谁?
徐鲁:恩师徐迟先生晚年,我跟随在他身边,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受益良深。可惜没过几年,恩师就撒手而去。如果真有这样的宴会,我想邀请恩师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再邀来与我有着四十多年友情、也是徐迟先生的“入室弟子”的诗人和历史小说家熊召政兄,我们师徒三人重聚,一定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主持: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