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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的历史剪影
来源:北京晚报 | 郭岭松  2025年07月07日09:38

故宫之大,令人咋舌,即便去过几次,也很难搞清其真实的格局。社会上一直流传这样一种说法,故宫的房间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实际数量约九千间),如果一个婴儿从出生那天起,每天晚上都换一个房间住,等把所有房间住遍,他已长成二十七八岁的大人了。

事实上,故宫以乾清门为界,按照功能大致划分为两部分。乾清门以南是行政办公区,乾清门以北是生活居住区。

乾清门以北东南庑有个“五楹,面向北”的屋子。据《现代汉语词典》,“庑”是指正房对面和两侧的小屋子;一间为一楹,“五楹”,也就是五间小屋子的宽度(网上有“五楹”相当于现今二十七米多的说法,笔者并未找到明确依据,暂以此说作为参考)。因屋中悬挂“前垂天贶”“中天景运”“后天不老”三块匾额,有“三天”之说。这“三天”之所,就是清朝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上书房(又称“尚书房”,道光以后称“上书房”)。上书房之所以设置在靠近乾清门的位置,也是为了方便皇帝随时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

清军入关是1644年,而满族人自己的文字,是1599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和噶盖参照蒙古文字母创制的,俗称“老满文”。在此之前,满族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入关后,清朝统治者非常重视教育,尤其是皇家子弟的文化教育。

康熙帝对皇子皇孙的教育特别上心,不仅对所学内容做了严格要求,还经常到现场检查学习情况,史书记载他“于听政之暇,时时指授,罔或有间”。其实康熙帝年少时,就严格要求自己:“逐日未理事前,五更即起诵读,日暮理事稍暇,复讲论琢磨,竟至过劳,痰中带血,亦未少辍。”读书读到吐血,这功夫下得也是没谁了。一百多年后,还有一位皇帝患“吐血之症”,那就是咸丰帝。但此“吐血”非彼“吐血”,咸丰帝是因沉湎酒色,身体每况愈下而吐血的。

康熙帝去世后,四子胤禛继位,改年号为雍正。雍正帝比康熙帝还重视皇子皇孙的教育,雍正元年(1723),他专门为此下了一道圣旨。

为了达到“皇子知隆重师傅,师傅等得尽心教导”的目的,皇子入学时必须向师傅行礼,身旁伺候的人应当力劝师傅“受礼”,如不肯受,则以皇子向师傅的座位作揖代替。另外,必须安排好师傅的饮食,“至桌张饭菜”“照例用心预备”。雍正帝连上书房家具的形制、数量、摆放位置等,都提出具体要求,“与师傅预备杌子(凳子)四张、高桌四张,将书籍笔砚表里安放桌上”。真可谓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上书房的负责人称“总师傅”,通常由翰林院掌院学士担任。翰林院是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荟萃之地,能成为“掌院学士”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对总师傅的人数,没有具体要求,单人或两三人的情况都出现过,总师傅也不用每天都到岗。有清一代,出任总师傅一职的多为名臣,如雍正朝的鄂尔泰、张廷玉,乾隆朝的嵇璜、刘墉,道(光)咸(丰)之间的翁心存(名臣翁同龢之父)等。

除了负责总体教学,总师傅还要为上书房配备师资力量。首先,总师傅遴选出若干名品学兼优的翰林,由皇帝亲自召见,选取其中“器识端谨者,钦点某某为某皇子授读师傅”。另外,要给师傅安排一两名助手,“谓之上书房行走”。

皇子皇孙对师傅极为尊重,彼此感情很深。乾隆帝逝世后,嘉庆帝急忙召自己的师傅朱珪进京,两人见面后,嘉庆帝居然握着朱珪的手,放声大哭。朱珪去世时,嘉庆帝亲自到府上吊唁,可朱家的大门低矮,御辇无法通过,嘉庆帝干脆自己走进去哭奠。

师傅之外,还设“谙达”(满语,朋友、伙伴的意思),有内外之分。内谙达负责教授满蒙语言,从八旗翻译人员中选派;外谙达负责教授弓箭骑射等。嘉庆十八年(1813),林清率领天理教徒攻入紫禁城,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绵宁(后来的道光帝)听到消息后,手持鸟铳赶到隆宗门,亲手击毙两名教徒,立了大功。这就是“汉唐以来之未有”的“癸酉之变”。

嘉庆年间,一个名叫吴振棫的人写下《养吉斋丛录》,共三十六卷,详细记录了清朝的典章制度。该书记载,清朝家法规定,皇子皇孙六岁(此处是虚岁)开始读书。

皇子皇孙读书非常辛苦,“寅刻至书房,先习满洲、蒙古文毕,然后习汉书”。古代每天分为十二个时辰,对应今天的二十四小时,“寅刻”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如今,哪个家庭舍得不到凌晨三点,就把五岁的小朋友从被窝里拉起来,随即送去读书?这两个小时基本是自习时间。卯时,也就是五点到七点,老师开始讲课,一般到午时(十一点到十三点)才下课;课多的时候,会讲到申时(十五点到十七点)。下午,基本安排的是体育课,主要练习骑马射箭。一年到头,只有大年初一、端午节、中秋节、皇上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这五天,不用上课。

经过这般“魔鬼式”甚至“地狱式”教育的皇子皇孙,“文学安得不深”?“武事安得不娴熟”?“以之临政,复何事不办”?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清朝的皇族中出了那么多诗、书、画的名家。

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雍正帝去世,四子弘历继位,改年号为乾隆。乾隆帝继承了康熙帝、雍正帝的优良传统,始终关注皇子皇孙的教育,亲自给上书房题写楹联“念始终典于学,于缉熙单厥心”。

乾隆三十一年(1766),因为十一子永瑆“不务正业”,乾隆帝对儿子进行了批评教育。这件事的起因是,他看到十五子永琰(后来的嘉庆帝)手拿一把折扇,扇面上有画有诗,落款为“兄镜泉”(“镜泉”是永瑆的号),立马就不高兴了:“此非皇子所宜。皇子读书,惟当讲求大义,有益立身行己,至寻常琢句,已为末务,何可效书生习气,以虚名相尚乎?”堂堂皇家子弟,怎能效法儒生做派?

为此,乾隆帝现身说法,深情回忆道:我当皇子的时候,可没有号。二十二岁那年,你们的祖父(雍正帝)“因办当今法会一书,垂询有号否,朕(乾隆自称)敬以未有对,皇考即命朕为‘长春居士’,和亲王为‘旭日居士’”,即便是赐的号,我“未尝以之署款”。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们可以问问和亲王。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大清“家世敦淳朴之风,所重在乎习国书,学骑射,凡我子孙自当恪守前型,崇尚本务,以冀垂贻悠久。至于饰号美观,何裨实济?岂可效书愚陋习,流于虚谩而不加察乎!设使不知省改,相习成风,其流弊必至令羽林侍卫等官咸以脱剑学书为风雅,相率而入于无用,甚且改易衣冠,变更旧俗,所关于国运人心良非浅鲜,不可不知儆惕。……阿哥等此时即善辞章,工书法,不过儒生一艺之长,朕初不以为喜。若能熟谙国语,娴习弓马,乃国家创垂令绪,朕所嘉尚实在此而不在彼”。

他明确要求,要把这道上谕贴在上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三字经》有言:“教不严,师之惰。”给皇子皇孙当老师,着实不易,要时时处处加小心,如果偷懒,后果相当严重!乾隆五十四年(1789),乾隆帝巡视上书房时发现“皇孙辈皆不喜读书”,经常旷课,而上书房的师傅竟有“六日不到者”。乾隆帝大怒,降旨申饬:皇子们的年龄都大了,有一定的基础,“毋须按日督课”,但皇孙“正在年幼勤学之时,岂可稍有间断”?

接着,他开始追究责任:“年已衰迈”的总师傅嵇璜和“军机处行走”王杰,“情尚可原,着从宽交部议处”;刘墉、胡高望、谢墉、吉梦熊、茅元铭、钱棨、钱越、严福、程昌期、秦丞业、邵玉清、万承风等人,“俱着交部严加议处”;阿肃和达椿,既是满洲亲贵又是内阁学士,居然对皇家教育“毫无所事”“其咎更不能辞”,不仅被革职处分,还各打四十大板,留在上书房“效力行走,以赎前愆而观后效”。

终究是“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即便拥有如此完备的教育制度,经历康乾盛世的清朝也免不了走下坡路的命运,而爱新觉罗的子孙们再也无力担负开疆拓土、定国安邦的使命,一步步走向历史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