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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任何快乐抵不过书中所得的欢愉
来源:中华读书报 | 毕淑敏 宋庄  2025年06月10日08:08

毕淑敏

中华读书报:您的阅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毕淑敏:我大约9岁时读的《红楼梦》。那时候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平常吃的菜按户定量供应,凭证购买。我们家平时无人排队,只好作废。到了放暑假的时候,母亲说你做完了作业,就把供应本上的菜买回来吧。那时,小卖部里卖菜的车,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人们为了能买上菜,从大清早就开始排队等。妈妈安排我去买菜,我夹着一块砖头当凳子,外带一本书打发时光。谁知道菜车什么时候到呢?我就从家中书架上取了一本《红楼梦》,觉得这本书比较厚,不至于很快看完。坐在砖头上闷头看书时,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个在我身后排队的成年人,问我看的是什么书?我没吭声,把书的封面拿给他看。他问:“小孩,你看得懂吗?”我没理他。心里挺不服气的,想,这书上的字,我基本上都认识了,怎么能说我不懂呢?以后想起来,暗自笑,是啊,我看懂什么了?不过,的确从那时候就开始阅读了。

我中学就读于北京外语学院附属学校,学校里有特别大的图书馆。“文革”时,图书管理员开放了图书馆,但有个要求:借书可以,还书时要交批判文章。比如你读了《战争与和平》,就要交批判这本书的文章。刚开始大家都抢着去借书,一个回合之后,就被写大批判文章的要求吓退了。我坚持了下来,不断借书。关键是我想了个办法写批判文章,先在文章开头写个帽:说这本书充斥了“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余孽”。然后就写:这些余孽,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便开始大段大段地抄原文,写得工工整整。每次我都交上厚厚一叠稿纸。老师只看第一页,并不会仔细看你后面写的是什么,于是我得以蒙混过关。

不过这样借书,每次只能借一本。下次把批判文章交上去,才能另借下一本。看书的速度太慢了,我便想出一个好办法,就是“偷”书。因为我总是捧着厚厚一叠抄满原著的稿纸,冒充大批判文章,在图书管理员老师印象里,是规矩的好学生,获得了借书“免检”的待遇。就是说,我借书的时候,老师并不跟着,让我自己到书架中找书,我那时穿着肥肥大大的旧军装,尤其是口袋很大。我就趁着在高耸的书架中走动的机会,每次都多拿几本书,藏在衣服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图书馆。记得《愤怒的葡萄》《安娜·卡列尼娜》《九三年》,等等,都是这么夹带走的。记得在这个过程中,把书“偷”出来并不难,因为老师并不跟着我。难的是看完后如何还回去?因为当初取书的时候兴致勃勃,记不清书原来究竟是放在哪里的。每次都会在昏暗的书架中犹豫很久。

通常我借书回来,宿舍里的同学们就蜂拥而至,她们乐享其成。既不用费尽心机地写口是心非的大批判文章,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那些书,今天张三看明天李四看,闹得我借来一本书得15天以后才能还。后来我换了一种方式,自己看完了给大家讲。比如借一本《笑面人》,晚上就把故事讲给同学们听。这样书的周转就比较快了,大家还很开心。所以,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每逢夜晚,在北京南新华街的北外附校宿舍楼里,大家屏气息声,听我讲世界名著。以至于我有个同学在美国,有一次打电话跟我说:我听过你讲的《笑面人》,从此不看它的原著。

中华读书报:因为您讲得特别生动?

毕淑敏(笑):估计是我记得不全,忘了的地方就随口编一段。她若再看了原著,发现种种不符,会搞混。我是先入为主嘛!总之那段时间,我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

中华读书报:《昆仑约定》中有个情节,“铁锈人”竟然拿着视力表来换书,关于视力表究竟是不是“书”,有一段辩论很精彩。这也确有其事吗?

毕淑敏:这个事情当真发生过。不过当年拿着视力表找我换书的,是一位女干部。总之,阅读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如果我的生命中抽走了阅读,我的人生袍子,一定千疮百孔,衣不蔽体。人生便不称其为人生了。在西藏阿里时,书特别少,有次有人给了我一本《聊斋志异》,不知被老鼠还是什么动物咬过,每一页中央部分都有一个不规则的破洞。我本来乐观地认为,书残缺了一个洞,充其量几十个字,问题应该不大。其实不然,《聊斋》里的故事篇幅都不长,这一页缺了椭圆状的七八行,反面也同样缺损文字,很多内容就丢了,上文不接下文,猜也很难猜出来。以至于现在我读《聊斋》时,经常能想到哪些字句,是我当年没看过的。

中华读书报:小说中郭换金和潘容多次对话中谈到读书,陀斯妥耶夫斯基、帕斯卡、鲁迅……您能谈谈自己在部队时的阅读吗?

毕淑敏:对我来说,第二个读书高峰时期是在部队,跟人换书看。用各种方法借书,最后变得小有“名气”。人们万里迢迢带书到高原,带的都是名著。这种原始的“以书易书”,让我受益匪浅。很多书,反复读。因为借不到新书啊。

中华读书报:能说鲁迅作品是您读得最多的书吗?

毕淑敏:要说反复读的书,鲁迅作品肯定数第一。

中华读书报:对您影响最大的作家有哪些?

毕淑敏:首推鲁迅。尤其是鲁迅的深刻、智慧,包括入木三分。比如他随口说一句“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对我就很有帮助。我想了很久,何谓“可有可无”?一是有判断力,二是不能自恋,要痛下决心向自己开炮。鲁迅的话很有洞察力和杀伤力。

中华读书报:您曾经出版《毕淑敏母子航海环球旅行记》《非洲三万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您这里实现得很彻底。

毕淑敏:世界比我们习惯的日常生活要大得多。每一个人持有的唯有生命,让它变得尽可能丰富多彩。如果你喜欢按部就班平淡如水,在家里读书也不错。行万里路的选择,取决于你的好奇心有多大,除了要有时间外,还要筹足盘缠、不必强求,每个人量力而行吧。

中华读书报:您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会记笔记吗?喜欢快读还是慢读?

毕淑敏: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读书。不记笔记,读书有时快有时慢,看心情和那本书是否好看。

中华读书报:书架上最终留下来的是什么书?您会怎么处理自己的书?

毕淑敏:看过的书,很快送人。与人分享,是我的习惯。

中华读书报:对您来说,写作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毕淑敏:与人沟通交流,文字是极好的载体。

中华读书报:您在旅行中带书吗?比如《毕淑敏母子航海环球旅行记》《非洲三万里》都是“走出来”的两本书,您在走的过程中会带什么书?

毕淑敏:旅行时基本不带书。因为去穷乡僻壤交通不便地域时(比如非洲,比如南北两极),须轻车简从。

中华读书报:您如何看待书籍的作用?

毕淑敏:书是一座快乐的富矿,储存了大量的浓缩的欢愉因子,当你静夜抚卷的时候,那些因子如同香氛蒸腾,迷住了你的双眼,你眉飞色舞,中了蛊似的笑了起来,独享其乐。也许有人说,我读书的时候,时有哭泣呢!哭,其实也是一种广义的微笑,因为灵魂在这一个瞬间舒展,尽情宣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大半生中的快乐累加一处,都抵不过我在书中得到的欢愉多。而这种欣悦,是多么地简便和利于储存啊,物美价廉重复使用,且永不磨损。

中华读书报: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您也有文章,把读书和养颜结合得恰如其分。

毕淑敏:苏轼在《和董传留别》的诗中:“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苏轼虽然身穿简陋的土布,用粗丝绑发,但腹有诗书,谈吐、形象自然呈现出和常人不一样的特点,自然气质高华。这首诗写下了读书可以养颜的自信,有着豁达人生的从容一面。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读书有着直接关联的,只有那举手投足间浸漫着书墨书香,勃发智慧力量,谈吐优雅风趣的美,才是恒久的美,才是永远的魅力。无须粉黛,也是精神奕奕,潇洒自如。

三日不读书,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读书可以提高人的个人修养,美化人的心灵,有着奇特的美容功效,让人有灵性,有内涵,有气韵的灵动之美,由内而外散发着浓浓的书卷味,绝非庸脂俗粉的堆砌。所以我才说,读书才是最好的美容,书不是胭脂,却能够使女人心颜常驻。

护肤品、保养品或微整能够帮助女人赶走岁月的痕迹,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岁月从不败美人,读书能让女人的心态,始终保持独有的天真专注,并在世俗的生活中,如一株白莲清新脱俗。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之间,让人看得舒服,念念不忘。哪怕只是素面朝天,也有一种干净纯粹的美。不仅仅是外表上的美丽,更是一种穿透人心、让人难以忘记的气质之美。

真正有魅力的女人,往往都是由内而外的,通过读书,培养了她们的品质与学识,增长了女人的底气与心态。

中华读书报:作家三毛也有过类似的话:书读多了,容颜自然改变。

毕淑敏: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它们仍是潜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爱读书的人必然是一个有内涵的人,可能貌不惊人,但优雅的谈吐超凡脱俗,清丽的仪态无需修饰,那是静的凝重,动的优雅;那是坐的端庄,行的洒脱;那是天然的质朴与含蓄混合,像水一样的柔软,像风一样的迷人,像彩虹一样的绚丽,像花香一样醉人。

读书让人变得聪慧,变得坚韧,变得成熟。给人带去的,是心境和心态的变化,从容淡定,活在当下。

透过书籍,读书的人,更愿意理智地思考,无惧年龄,无惧旁人的眼光,活得淡定从容,潇洒恣意,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中华读书报:如果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您想见到谁?

毕淑敏:鲁迅。

中华读书报: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您会选哪三本?

毕淑敏:《辞海》《辞源》和《实用内科学》。

中华读书报:假设策划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会邀请谁?

毕淑敏:海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