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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文学批评家安杰洛·里纳尔迪逝世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康慨  2025年05月28日09:42

法国记者、小说家、文学评论家、法兰西学院院士和1971年妇女奖得主安杰洛·里纳尔迪(Angelo Rinaldi)被强制送入疗养院后,于5月7日在巴黎去世,享寿84岁。

里纳尔迪在文学评论领域的影响远远超过他的小说作品。作为让-保罗·萨特、路易·阿拉贡、米兰·昆德拉、玛格丽特·杜拉斯和帕特里克·莫迪亚诺等著名作家的严厉批评者,30年的时间里他备受文坛畏惧。

法国《世界报》说,随着里纳尔迪的离去,“一个旧时代的文学评论家谱系就此消逝。在那个年代,评论的规则既不禁止抨击作品,也不反对直斥作者”。

里纳尔迪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书是今年3月上市的文学评论集《玫瑰与荆棘》(Les roses et lesépines),收入他1990年发表于《快报增刊》的58篇专栏文章。

凭借着对文学的热爱,年轻的里纳尔迪由司法记者转任文学评论员,先后任职于《快报》《观点》《新观察家》三份新闻周刊,2003年退休后又主持《费加罗报》的文学增刊。

2001年,他入选了法兰西学院,坐20号椅子。他的阿根廷院士伴侣埃克托尔·比安乔蒂(Hector Bianciotti,1930-2012)坐2号。

《世界报》回顾,里纳尔迪将杜拉斯定义为“我们二流作家的头牌”,嘲讽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平庸”,并猛烈抨击新小说派,称之为“迂腐之徒、闲散之辈与无能者自欺欺人、俗不可耐的文学”,却对该流派主将纳塔莉·萨罗特的戏剧推崇备至。他喜爱格雷厄姆·格林的间谍故事和雷蒙德·钱德勒的硬汉派侦探小说,盛赞塞利纳、弗兰纳里·奥康纳和马丁·维亚拉特,同时用一支毒笔酣畅淋漓地表达着对三岛由纪夫、菲利普·罗思和昆德拉的憎恶。

作家弗雷德里克·贝格伯德(Frédéric Beigbeder)今年4月在《费加罗报》的专栏中赞扬他是“一个失去了高雅品味时代的批评大师……在那个仍相信品味等级的时代,他是最后的文化权威……所有文学评论家皆以他为师,却都是差生。他教会了我们尖刻的讽刺、精妙的学识、机智的离题、毒舌般的语言和勇气。尤其是勇气:安杰洛·里纳尔迪只嘲弄文坛的权贵”。

他盛年时主宰着文坛,老了无人问津,死后有人写文章,不够优雅地加以报复。

“批评总是意味着决裂。”里纳尔迪1989年写道。他无疑是对的,但代价是什么?

作家和记者弗雷德里克·马特尔(Frédéric Martel)看到了昔日文学教父晚年生活的秘密:“异常的孤独。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孤独。里纳尔迪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

57岁的马特尔是里纳尔迪的忘年交。5月17日,他在《快报》刊发长文,回忆里纳尔迪的晚年生活。

老里纳尔迪昼伏夜出,傍晚时分离开梅莱街42号的公寓,穿过通往圣马丁大道的小门,到紫罗兰烟草店买两包香烟,然后去斯特拉斯堡大道的巴黎报亭,从摊主阿里那儿拿预留的法国《世界报》和意大利《共和国报》,途中在G20超市停一脚,给莉莉丝和卢卡斯买“敏感猫专用”的普瑞纳万牌猫粮,随后在文艺复兴小酒馆享用大餐——鸡蛋、薯条、酸黄瓜配肉酱,外加一杯鲜榨橙汁。这既是晚餐,也是早餐和午餐。他每天只吃这一顿。晚上九时许,里纳尔迪回到家,开始新的一夜。

这间两室一厨的公寓脏乱得可怕。莉莉丝和卢卡斯猫砂盆的气味混杂着往往空空如也的冰箱的恶臭。工作台上放着一本即将散架的《小罗贝尔词典(二)》,里面的萨特仍然标为在世。《小罗贝尔词典(一)》和地板上的《大利特雷词典》均已解体。床上永远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各种污秽。自从里纳尔迪与他的门房和保洁阿姨先后闹翻后,灰尘便无处不在。客厅里弥漫着烟草的气味。他在这里接待来看望他的马特尔,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小马打开窗户,老里命令他关上。小马提议出门透透气,老里有时让步,有时看穿客人不想再吸二手烟的企图,固执地拒绝挪动。

但每当他衣着笔挺地缓行街头,报亭的阿里,超市的赛义德、阿 卜杜勒和哈姆扎,咖啡馆的拉德万总会跟他打招呼。这几个阿拉伯街坊是他最后的朋友,或许也是他仅有的朋友。

他家里没有屏幕,没有电视。他从未用过电脑和手机。当马特尔提起电子邮件或面簿,里纳尔迪的眼神就仿佛有人向安德烈·纪德介绍带脚轮的行李箱时那样困惑。我们永远不知道猫怎样理解我们的书和手机,里纳尔迪对谷歌或因斯塔格拉姆同样毫无概念。在他眼里,文学评论家过不了十年就会由网红、视频书评家或抖音达人取代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根本听不懂马特尔在说什么。

在圣德尼大道的法国兴业银行自动取款机前,他的借记卡经常被吞掉。由于没有回复银行短信,他的账户屡遭冻结。他无法查询余额——该服务仅限网络操作——只得前往柜台要求邮寄对账单。尽管他苦苦哀求,工作人员仍将他推回电子账单系统。他不能打车,不能查看账单,不能挂号。无纸化让他的晚年苦不堪言。他憎恶我们这个象征互联网兴起与柜台服务消亡的21世纪,始终无法理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变革。最终,这位离经叛道者选择与我们这个时代彻底决裂。

2021年的一天,他告诉马特尔:“坦克雷德死了。”这只波斯猫他养了21年,最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21年啊! 埃克托尔可喜欢他了。莉莉丝现在到处找他。坦克雷德的过世让她非常难过。她伤心极了。”好在她对新来的卢卡斯并不排斥。

无需阅读《费加罗报》和《世界报》,或浏览社交网络,里纳尔迪的死讯已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在圣马丁门一带的咖啡馆传开了。他那些阿拉伯朋友——杂工、报贩和侍者都感到悲伤。

“要是没人收养卢卡斯和莉莉丝,我愿意养它们。”在超市工作的赛义德说。

(原文标题:安杰洛·里纳尔迪:昔日的批评大师和“最后的文化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