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玛索:写作是为了遗忘,也是为了寻找
2023年,苏菲·玛索推出了第二部作品《隐秘》(La Souterraine)
从银幕到舞台
1980年,13岁的苏菲·玛索凭借电影《初吻》(La Boum)首次登上银幕,一举成名。两年后,她又拍摄了续作《初吻2》,并且获得了1983年凯撒电影奖最具前途女演员奖。此后,这颗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出演了四十多部影片,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鲜明的女性角色。2022年9月底至10月初,巴黎电影资料馆举办了“苏菲·玛索电影回顾展”,时隔四十多年,《初吻》再次重映,苏菲·玛索也受邀出席了映后访谈活动。这是我第一次在巴黎见到苏菲·玛索,当天她穿了一件运动帽衫,牛仔裤搭配运动鞋,坐在椅子上举着话筒回忆起当年的故事。
《初吻》作为一部家喻户晓的影片,情节自然不用过多介绍。苏菲·玛索饰演的小女孩名叫薇卡,生活在法国首都巴黎,青春期的到来让她对周围的男生充满好奇。在一次舞会上,她认识了拉乌尔,这场相遇让她感受到恋爱的百般滋味。镜头里,薇卡一头短发,爱穿一件蓝色条纹衬衫,这个带点男孩子气的少女形象让苏菲·玛索赢得了观众的喜爱。主题曲《Reality》贯穿影片,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今天每当前奏响起,脑海里就会浮现苏菲·玛索饰演的角色,男孩从背后为女孩戴上耳机,法国人特有的浪漫在美妙的音符中具象化。
2000年后,除了演员这个标签外,苏菲·玛索开始尝试跨界,导演了《当爱变成习惯》(2002),刻画了共同生活十五年的夫妻分开后的独居生活,展现了女性在婚姻与家庭中的微妙处境。随后在《魅影追击》(2007)和《米尔斯夫人》(2008)中,苏菲·玛索更是兼任导演、编剧和演员三重角色,甚至一人分饰两角。过去的四十多年时间里,苏菲·玛索饰演了不同类型的女性角色,从少女到母亲,从聚光灯下的大明星到为家庭默默付出的普通人,她一直力求诠释女性特质和女性力量,希望把女性的成长放在文艺作品的核心位置。
苏菲·玛索在法国剧院偶有演出,1991年,她首次登台,出演了让·阿努伊的剧本《欧律狄克》,并且凭借这场戏荣获当年的莫里哀戏剧奖项。她又于1993年出演了萧伯纳的剧本《皮格马利翁》,2011年出演了英格玛·伯格曼的《灵魂的故事》。2023年9月,阔别舞台十多年后,苏菲·玛索重返剧院,与弗朗索瓦·贝莱昂联袂演绎了一段情感故事。大家对演出都充满期待,首场当日座无虚席,这也是我在巴黎第二次见到苏菲·玛索。戏剧情节并不复杂,丈夫朱利安打算上吊自杀,临死前给妻子莫德写了一封告别信。妻子是一名钢琴师,正在巡回演出,提前结束工作后返回家中。丈夫还没有自杀,但是妻子已经读到信的内容。在这个契机下,他们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和共同的生活。这场戏剧的名字是“La note”,这个单词有多重意思:笔记、音符、分数、账单金额等等,它可以指代丈夫留下的文字,也可以暗示妻子演奏的乐曲,导演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留待观众自行解读。
阅读之于生活
对苏菲·玛索来说,文学贯穿了她的一生。她所拍摄的影片有不少改编自文学作品。1994年上映的电影《豪情玫瑰》取材于大仲马的两部小说《三个火枪手》和《二十年后》,由贝特朗·塔维涅导演,苏菲·玛索在其中塑造了一个豪气十足的女性形象。1997年,伯纳德·罗斯导演的《安娜·卡列尼娜》上映,苏菲·玛索将安娜的反抗表现得淋漓尽致,电影拍摄历时三个月,也让苏菲·玛索有机会深度体验圣彼得堡这座城市。几年后,苏菲·玛索还参演了迈克尔·霍夫曼导演的《仲夏夜之梦》(1999)。这几部文学经典对苏菲·玛索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除此之外,说到喜欢的作家作品,苏菲·玛索在接受采访时还提到了两位法国当代作家:爱德华·路易和尼古拉·马修。无独有偶,这两位作家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阶级叛逃者”:出身平民阶层,凭借用功读书逃离家乡来到巴黎,通过写作实现了“阶级跃迁”。爱德华·路易的第一部作品《和艾迪·贝乐盖勒做个了断》以自传体的形式直面过去,剖析自我。他在书中讲自己童年的贫穷生活,讲自己在学校遭受的霸凌,他也讲自己父母的经历,讲自己所出身的阶级。普通人的故事如果不被书写,就不会被看见,爱德华·路易要做的,就是描述不被人看见的现实。在这个原则的驱使下,他写下了一部又一部和自己以及家庭相关的作品。
尼古拉·马修凭借他的第二部作品《他们之后的孩子》荣获2018年龚古尔文学奖。这部小说以四个夏天(1992年、1994年、1996年和1998年)为时间跨度,讲述了安东尼、斯特凡娜和哈希纳三个少年的成长历程,一段夹杂了暗恋、争吵、奋斗的青春岁月。小说以主人公安东尼为切入口,他曾想要逃离小镇,然而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故里,成为一个“阶级叛逃失败”的例子。相反,斯特凡娜前往巴黎努力读书,最后被法国精英大学录取。这对曾暗生情愫的恋人在人生道路上渐行渐远。在苏菲·玛索看来,这类“叛逃文学”格外与众不同,它们致力于寻求真理、呈现经验、观察他者,她从中深受启发。
“如果要写作,必须下定决心”
2024年,苏菲·玛索在接受法国《Vogue》杂志采访时,表达了她想要重新开始写作的愿望:“如果要写作,必须下定决心,发明一种纪律,对自己说:好了,一切准备就绪,一切都很顺利,一切各司其职,我可以开始了”。1996年,苏菲·玛索出版了第一部作品《说谎的女人》(Menteuse)。书里有一句名言:“我经常撒谎,一天数次,不管有没有预谋,出自本能或无耻放肆,眼睛斗大明亮,我说谎。”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女演员,这多少奠定了作品的某种基调,让它带有鲜明的自传色彩。苏菲·玛索在书里追忆童年生活和少女时代,讲述拍戏以及应约去好莱坞的故事。主人公身上有她的影子,又和她有所区别,苏菲·玛索在访谈中一边说着“这本书是迄今为止最个人化的东西”,一边说着“这不是一本关于我自己的书”,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2023年5月,苏菲·玛索在西格尔出版社出版了第二部作品《隐秘》(La Souterraine),收录了13篇短篇小说和7首诗歌。作品出版后获得了2024年玛格丽特·德·纳瓦拉文学奖,这个新设立的文学奖旨在庆祝贝阿恩学院成立100周年,首届奖项花落苏菲·玛索。在苏菲·玛索眼中,“隐秘”两个字可以让人联想到“地下的潺潺流水”,联想到“内心世界”,联想到“童年和秘密”。之所以选择诗歌这种形式,是因为在她眼中,诗歌是避难所,是游乐园。这一次,我们依然可以在《隐秘》里看到作家本人的形象特征。同名章节“隐秘”里那个忧郁、孤独的小女孩像极了年轻时的苏菲·玛索,而最后一章“被选的女人”则指向了她的母亲。在这本书里,苏菲·玛索以不同的视角讲述女性的命运,每个章节都将女性置于中心,描绘女性独特的力量,一如她所导演的电影作品。
苏菲·玛索出生于巴黎郊区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货车司机,母亲是售货员,她年纪轻轻出道后收获了无数鲜花与掌声,也由此步入上流社会,某种程度上成为一名“阶级叛逃者”。她在作品中书写自己,书写母亲,书写外婆,书写一代又一代女性。她说自己不是要写某个人的故事,而是要写一个共同的故事,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母亲和外婆的时代,但是她感到自己身上有着前几代人的历史。写作成为她的“需要”,让她得以一面忘记生活的压力,获得一丝喘息,一面剥开饰演的角色,寻找真正的自己。
苏菲·玛索一直清醒地认识到,美貌的确是一张王牌,但是仅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她坦言13岁时突如其来的成功曾令她不知所措,她希望可以通过写作调和过去与现在。做客图书节目《大书店》时,苏菲·玛索轻声说道:“我一直在秘密写作。”她相信文学可以赋予事物以意义,走向没有苦涩的光明之地。苏菲·玛索接受法国文化电台的采访时,主持人提到了法国诺奖作家安妮·埃尔诺笔下的女性书写。埃尔诺著作颇丰,在她眼中,每本书都是通往光明的尝试与努力。文学成为生活之光,既照亮了作者,也照亮了读者。
(作者系法语文学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