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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上海”之一 “听水斋”五分之一斋主
来源:新民晚报 |   2025年05月15日08:47

1946年8月至1948年3月,汪曾祺在上海度过了一年零七个月,其中一年零六个月(8月除外)由文学界前辈李健吾介绍,在私立致远中学教书。

李健吾弟子高宗靖于1941年捐资盘下“育华中学”,在此基础上创办私立致远中学。新学校就设在育华中学原校址。1945年抗战胜利后,也是通过李健吾的关系,该校一度聘请上海市教育局局长顾毓琇做董事长。麻省理工学院电工专业博士顾毓琇早年是文学研究会会员,清华大学文学社戏剧组主席,用笔名顾一樵先后创作过多部话剧,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占有一席之地。顾并非与李健吾交好,遂爱屋及乌,对其学生的私立中学也有所庇护,高宗靖本人具有长期教学和办学经验,也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话剧界颇有声望的演员(艺名“夏风”)。教育和话剧双栖,是顾毓琇、李健吾、高宗靖的共通之处。

高宗靖(1915—2007)籍贯湖北麻城,1934年毕业于上海市立敬业中学高中部普通科,旋即考上暨南大学。1938年毕业于暨南大学历史地理系。学历史地理的高宗靖对李健吾终生执弟子礼甚恭,主要因为他对现代话剧艺术的持久兴趣。

汪曾祺1947年5月6日完成的《短篇小说的本质》结尾,交代该文写于“上海市中心区听水斋”。所谓“听水斋”,就是他在致远的宿舍。1983年夏汪曾祺创作的唯一回忆这段上海教书生活的短篇《星期天》,详细说明了“听水斋”雅号的由来。

以致远中学为原型的“这所学校”一共才两幢楼,进门一幢两层楼房是“教学楼”,后面一座三层楼房,上两层校长住家,“底层有两间不见天日的小房间,是没有家的单身教员的宿舍”——“这两个房间黑暗而潮湿,白天也得开灯。我临离开上海时,打行李,发现垫在小铁床上的席子的背面竟长了一寸多长的白毛!房间前面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后楼的二三层和隔壁人家楼上随时会把用过的水从高空泼在天井里,哗啦一声,惊心动魄。我因此给这两间屋起了一个室名:听水斋。”

“这两间屋”有五位住客(三位教员、两位熟悉校长的校外借住者)。电影演员“赫连都”(原型中叔皇)借住该校(可能也兼数学课),跟体育教员“谢霈”、教一年级算术的“李维廉”三人住一间,“我和一个在《大晚报》当夜班编辑的姓江的老兄住另一间”(此君也是校外借住者)。倘若这段描写属实,汪曾祺顶多只能算“听水斋”五分之一斋主。

汪曾祺到上海不久结识的青年文友黄裳的回忆跟《星期天》有关细节基本吻合,“房内只有铁床两只,床底铁条下陷,难怪永玉借宿时有小儿陷入窝内之感。一桌一灯,就是曾祺起坐之处。”既云“铁床两只”,说明这间屋子住了两人,“一桌一灯”归两人共用。幸亏同屋并非该校教员,且做着夜班编辑,昼伏夜出,晚上“一桌一灯”归汪曾祺独用的概率更大一些。

除了“听水斋”,汪曾祺在致远中学还有一处栖身之所,就是“‘教学楼’对面的铁皮木棚”。他平时在那里“批改学生的作文,写小说,直到深夜。我很喜欢这间棚子,因为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谁也不来。下雨天,雨点落在铁皮顶上,乒乒乓乓,很好听。听着雨声,我往往会想起一些很遥远的往事。但是我又很清楚地知道:我现在在上海。”比较起居之所“听水斋”,汪曾祺更喜欢这间“铁皮木棚”。他在上海时期许多作品都写于此处。

“汪迷”们一度不易分辨“听水斋”究竟特指那两间门前小天井经常被人家高空泼水的教员宿舍,还是夜晚为汪曾祺所独占、下雨天也能听到雨点“乒乒乓乓”落在屋顶的这间“铁皮木棚”。黄裳的回忆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听水斋”,索性将二者混合起来。如果“听水斋”也指这间“铁皮木棚”,汪曾祺就是名副其实的唯一主人了。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太子太傅陈宝琛罢官乡居,在福州鼓山涌泉寺旁修建“听水斋”,据说形似石船,上下两层,可听流水潺潺。陈氏自述“年未四十作沧趣、听水二斋以娱亲”,但并非只为“娱亲”,他也自号听水居士、听水老人,以“听水斋”为题写过不少诗。汪曾祺以“听水斋”作为他在致远中学居所的雅号,虽是自嘲,却也不失为苦中作乐的一种谐趣。

因“拙于经费”,汪曾祺来沪之前致远中学已取消高中部,1948年初春汪曾祺离沪之后才恢复。1956年致远高中部并入番禺中学,中学本部则从福煦路(今延安中路)成都北路口迁至与江苏路交界的华山路1164号。1960年致远中学改为长宁区财贸中学。1962年财贸中学停办,仍复名致远。1965年致远迁出华山路校区,拆并到法华路329弄43号新建的法华中学(一个月后改名长新中学)。学校改来改去,高宗靖一直担任校长,直至1975年退休。2000年长新中学与复旦中学初中部合并为上海市复旦中学长新分校,2003年更名为上海市复旦初级中学。2007年高宗靖逝世,讣告即由复旦初级中学发布。

从1941年创立到1965年拆并,致远中学走完了二十四年的历史。汪曾祺1946年秋至1948年春在致远的短暂驻留无疑是这所私立学校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而在致远中学“听水斋”住过的一年零六个月也给汪曾祺个人生命带来不可忽略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