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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世小品”中的青岛文人剪影
来源:中华读书报 | 王贵豪   2025年05月07日09:09

  1935年3月18日至20日,天津《益世报》“语林”副刊第911、912、913号连续登载号外,预告了“益世小品”周刊的诞生:

语林的号外:益世小品 预定本月二十四日创刊

撰述者:老舍,洪深,赵少侯,周学普,臧克家,徐中玉,陆新球诸先生。

内容要点:(一)不含政治意味,(二)尽量减少浮泛空论,(三)非万不得已,不载译稿。(四)刊载“科学小品”及其它。

通信处:青岛山东大学二七〇四三信箱

1935年3月24日至1936年4月26日,“益世小品”共出57期,其中第21期重出。编者徐中玉,当时是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原只是《益世报》副刊《语林》的普通投稿者,想得点稿费(千字一元五角)来维持学费,因为写得较多,编者吴云心先生自愿每周腾出一天的《语林》地位(半版)让我编了这个周刊,专登小品文。”(徐中玉《记老舍师四十八年前给我写的序文》,《读书杂志》1983年第12期)受邀主编“益世小品”之前,徐已在“语林”上发表过十数篇作品。

为什么找徐中玉来主持笔政呢? 据徐自述:“当时正是小品文倡作成风的年代,无疑报社是想借我作为学生之便,来争取当时在山大任教的老舍、洪深、赵少侯,以及与山大有密切关系的吴伯箫、臧克家等校友给它写稿争光的。”此乃人情练达之见。编者吴云心的《书“益世小品”创刊后》,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在报尾巴上创刊一个周刊,我想这还是一个创举。我对于舒赵诸先生给益世小品写文章是十二分的感谢;因为语林亦跟着有了光彩。”任教私立齐鲁大学期间,老舍曾在“语林”发表幽默诗文《热包子》《为被拒迁入使馆区八百余人上外交总长文》《狗之晨》《勉“舍”弟“舍”妹》《不食无劳》《记懒人》《慰劳》等7篇/首。但自1933年4月11日以至1935年3月24日,老舍已近两年之久没有在“语林”发表作品,借徐中玉编“益世小品”的契机重建与知名作家老舍的联系进路,实在是件美美与共的事;何况老舍为“益世小品”写下的《春风》《忙》《钢笔与粉笔》《〈芭蕉集〉序——徐中玉著散文集》《新年试笔》等5篇文章,在《益世报》刊发的老舍作品总量中已然占比不小。除去老舍,山大外文系教师赵少侯、周学普、水天同(即“斵冰”),曾任教青大/山大外文系的宋春舫,及1931年考入青大的外文系毕业生郭根,都为“益世小品”贡献了一定力量。在1930年代的报刊中,不难见到这样的言说:“青岛的文艺,是不值识者一笑的”“青岛这地方根本就不容纳一个文学的刊物存在”,青岛的文人聚落不得不向外延展,也可以说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吧。

“青岛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学生”身份携带的约稿之便,涵括1930年代整个青岛文人群落。你所熟知的,可能是王余杞、王统照、王亚平、老舍、杜宇、李同愈、吴伯箫、孟超、洪深、赵少侯、臧克家、刘西蒙等12人合办的《青岛民报》“避暑录话”副刊,实际上,他们都在“益世小品”中留下过或深或浅的足迹:其中王余杞8篇、王统照5篇/首、王亚平7篇/首、老舍5篇、杜宇13篇/首、李同愈6篇、吴伯箫3篇、孟超12篇、洪深3篇、赵少侯5篇、臧克家5篇/首、刘西蒙10篇/首,构成了“益世小品”的主体内容。“避暑录话”的存在时间(1935年7月14日至9月15日)包含于“益世小品”的出版时间(1935年3月24日至1936年4月26日),若想考察彼时青岛文人群落的写作生态,二者恐怕是不可偏废的。自1934年10月6日第28期以来,与山大关系较浅的王(统照)、李、杜、王(余杞)、孟、王(亚平)、刘诸人的作品开始大量出现在“益世小品”中。此前“避暑录话”已告寿终正寝,其作者群则续延至“益世小品”——几乎成为“避暑录话”的姊妹篇。

值得注意的是,对“益世小品”的重勘,有助于我们订正或补足某些史料。刨除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老舍年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老舍全集》与中华书局2020年版《吴伯箫先生编年事辑》,其他如中国戏剧出版社1957-1959年版《洪深文集》、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臧克家全集》、中国工人出版社2009年4月版《王统照全集》、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6月版《洪深年谱长编》、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1月版《王统照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2月版《臧克家研究资料》及相关研究者均未给予“益世小品”足够关注。洪深在此发表的《听“二狗熊”说书》(第2期)、《犬儒Cynics》(第6期)、《旧书》(第29期)三篇,都是不折不扣的佚文。查考《王统照全集》《王统照研究资料》,《苔语》(第28期)、《融冰》(第48期)、《听潮梦语》(第51期)三篇仅载初版本(前两篇/首收入1936年11月生活书店初版《夜行集》,后一篇收入1936年10月生活书店初版《青纱帐》)而未记其初刊本;《“联合爱尔兰党”人的受讯录》(第40期)、《幼稚病?》(第44期)失载,当为佚文。查考《臧克家全集》《臧克家研究资料》,所载《螺旋》初刊本(1935年11月4日《国闻周报》第12卷第43期)有误,应为1935年10月20日天津《益世报》“益世小品”第30期;《答外国的同好》(第2期)、《创作的过程》(第17期)、《悼》(第31期)、《夜》(第45期)失记,均系佚作。谁能想到天津《益世报》这种著名报纸、常见文献,还会存在如此之多的名家佚作呢?

作为主编,徐中玉在“益世小品”上发表的作品尤其多,还不经意间保存了某些珍贵史料:“这篇东西写在本年三月间,那时同是书作者臧克家先生的友谊还在通讯而尚未晤面的时期。写成之后,自己看看,觉得对于作者的认识太不充分,不敢放心,因此尽有多次机会可以发表,终于未愿寄出。前天克家来青小住,握手之下,接谈甚欢。克家为人一如其诗作,质朴诚挚,毫无时下一般无聊诗人长发异状故作怪癖之习。他的精神,他的沉着的努力,在在都足为侪辈法式。今天又去晤谈归来,在旧箧中寻出此篇,重读一过,觉得同我现在的意见尚无十分相左之处。因此就决定把牠发刊了。好在假如有批评不当的地方,还可就近和他自己讨论一番,那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此篇之付刊,或足为我俩初次见面的一个纪念吧!”(徐中玉《〈罪恶的黑手〉略评·后记》,1935年6月23日“益世小品”第14期)最可玩味的,当属《民间情歌选》的辑录。在《释“益世小品”》里,徐声称要“用了小品文似的心情来写小品文的。反正是些并不伟大的小东西,谈虫说狗,既没有‘打到’‘拥护’的野心,国之兴亡也无涉,想来总无疑可嫌。”又说“我们这个‘益世小品’,并不预备借什么来标榜,或提倡。”实际上,“益世小品”仍有其想要“打倒”或“拥护”的理念、实践,“闲适”“幽默”的心情未能一以贯之。在《本刊〈民间情歌选〉征稿启事》中,编者即挑明了自己对“去岁大众语之提倡”和“前年创造社会等之论争”的不屑(也就暴露了无法抑制的现实关怀),认为与事者“根本不是平民,所见闻与所创作甚难同他们的实生活亲切附合”,因此写不出真正的“平民文学”。鉴于“我国的平民文学向来并不是没有,所以至今还不曾发达者,乃是因为无人整理发扬的缘故”,又因其中“漫延最广及表现于作品中情感最纯真又最富风趣者当首推情歌”,故“拟自下期起增设《民间情歌选》一栏,每期刊载此项情歌数则,用示提倡平民文学之微意。兼示诸热中洋恋歌的盲从人等。”只可惜这活动仅维系了3期,蒐集、整理、辑录了苗民、四川、广西、江苏、江浙、江南一带的民间情歌13则,难与1918年的北大征集歌谣运动并提;但它留下的一个无锡人在青岛(都市)借助天津的报纸副刊想象“中国”各地“民间”文学样态的痕迹,不失为一小小参照。

“益世小品”之停办,推想起来,大约与不断恶化的时局、1936年春山大爆发的学潮不无关系——“国之兴亡”终究不能“无涉”。1936年4月26日,“益世小品”出版最后一期,并刊启事:“‘益世小品’自本期起结束,改出‘文艺周’,篇幅增大,仍于每星期日发刊,第一期定五月三日出版。”“文艺周”编者即杜宇,作者阵容亦与“避暑录话”“益世小品”重合甚多,如老舍、李同愈、宋春舫、王亚平、臧克家、吴伯箫、王统照、孟超、周学普、王余杞、赵少侯、刘西蒙、洪深、徐中玉等等。因本文重在考察“益世小品”,不再对“文艺周”更多观照,只据笔者注意到的某些史料略作补订,以为结尾:

《臧克家研究资料》载《依旧是春天》初刊本(1936年7月1日《文学》月刊第7卷第1号)有误,应为1936年5月10日天津《益世报》“文艺周”第2期,落款“四月十五日”;《全集》《资料》未载1937年5月23日第53期发表的《八阵图》,系佚诗,落款“五,一日夜半”。

《吴伯箫先生编年事辑》仅载《荠菜花》初版本,初刊本应为1936年5月10日天津《益世报》“文艺周”第2期;仅载《几棵大树》初版本,初刊本应为1936年6月28日第9期,原题《记院子里几棵大树》;仅载《记岛上居屋》初版本,初刊本应为1936年10月18日第23期。

《王统照研究资料》仅载《街心的舞蹈》初版本,初刊本应为1936年5月17日天津《益世报》“文艺周”第3期;《全集》《资料》未载1937年5月23日第53期发表的《一只眼睛》,系佚诗。

《王西彦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未载1936年10月18日天津《益世报》“文艺周”第23期发表的《义父》,落款“一九三六,九,二十,北平”;未载1936年12月27日第33期发表的《祥凤姐》,落款“一九三六年九月五日雨天写完”;未载1937年2月7日第38期发表的《云——记一个秋天的夜》,落款“一九三六年十一月重稿”;未载1937年5月9日第51期发表的《山中——梓里记之一》,落款“三月十五日,一九三七年。在天津。”以上均系佚文。

《洪深年谱长编》未载1937年2月21日天津《益世报》“文艺周”第40期发表的《给卓别灵(代序)》,系佚文。据编者案:“这是洪深先生给编者最近在生活书店出版卓别林著的《一个丑角所见的世界》(曾于去年在语林版连载)一篇序文,因寄来稍迟,未及付排,特先在此发表,该书如有再版机会,或可插入”。不过,此书虽于1937年5月再版,却并未收入洪序。

(本文系山东大学“1930年代以来山东大学中国现当代作家文献史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