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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与“传记式虚构”
来源:中华读书报 | 卢荻  2025年05月06日08:49

兰波(1854—1891)是全球爱诗者的共同好友,我们熟悉他:生年只有三十七岁的诗神,法国象征主义的先锋,写出《元音》《醉舟》《地狱一季》《彩图集》等传世名篇;性格桀骜不驯,逃家参与过惊心动魄的巴黎公社运动,后来也辗转做过咖啡、糖、棉织品乃至军火生意。然而,在前后不过几万字的《兰波这小子》里,从第一部分“相传维塔莉·兰波,本姓居伊夫”开始,陌生感就接连袭来,并在某一刹那豁然开朗,组成小说的七个部分原是兰波身边七个人物的小传,他们见证并参与了兰波从孩童成长为诗神的过程。当然,小传之小是仅就篇幅而言,是作者将兰波所在时空的海量信息,社会的、革命的、文化的、宗教的、个体人物的,压缩转化成了紧实的文字叙述,个中容量压根儿不小。与此同时,作者施以多重文学笔法,包括兰波习用的隐喻、象征、用典和超验,也包括作者本人赖以成名的传记式虚构,使得小说的文字叙述在紧实之外又颇显曲折。

传记式虚构是米雄赖以成名的一种文学笔法。通读这部小说,我们能够较为立体地认识到,该笔法区别于既往的绝大部分传记小说。在书写过程中,米雄没有遵循传统,把传主兰波当作绝对的叙述重心,反倒分散气力,接连讲述维塔莉、伊藏巴尔、邦维尔等多个人物的故事,使他们几乎与兰波平起平坐。米雄也未按照惯例,写尽兰波的三十七年生平,反而只写到他完成长诗《地狱一季》的十九岁左右就决然收笔了。末尾那句“睡在粮仓的兰波在纸片里翻个身,背靠着墙,沉沉地睡了去”引人无限猜测:这是兰波稀松平常的休息,还是命运重启的征兆? 故事还有后续吗?

小说中再无更多线索了,不过,小说前面的总序却道出了关窍:“不同于传统传记,传记式虚构拒绝了实证主义的遗产,不再力求客观地还原人物生平,转而以‘人生’为体,借助虚构之力,主观地把握传记人物的生活,书写的对象也从名人扩展到普通人。”这用理论话语解答了我们的疑惑——米雄以其所写的19年反映兰波活过的37年,是以其主观认为的传主人生反映客观的传主生平,而他对兰波身边大小人物的娓娓讲述,则体现了书写对象的扩展,这两点皆为传记式虚构的典型表达。

值得注意的是,总序抛出了另一重要命题:传记式虚构不唯《兰波这小子》独有,更不局限于文学笔法,它还代表一股20世纪70年代末盛行起来的文学创作浪潮,以及一种随之确立和蓬勃生长的混合型文体。“此一浪潮发展至今,可以说,在法国,几乎所有的文学形式,从随笔到诗歌,都被一种‘传记式的意图’入侵。”《兰波这小子》只是该浪潮下的名作之一,其他还有米雄的《微渺人生》和《约瑟夫·鲁兰的人生》、克里斯蒂安·加尔桑的《被偷走的生命》、热拉尔·马瑟的《最后的埃及人》、玛丽·科奈的《悲情别墅》和帕特里克·德维尔的《瘟疫与霍乱》等。这七部作品被引进中国时,统一编入“传记式虚构系列”丛书,总序正是主编为此丛书而写的。就实际效果而言,总序既在答疑、补白,也在留白,以简要勾勒传记式虚构之轮廓的方式,刺激读者对此外来新事物的探索欲。

无独有偶,长达四十页的译后记“兰波之后,赤子之前”同样是既补白又留白的存在。作为全书的补充和延伸,译后记经过交代书名为何译成“小子”而非“之子”“人子”或“赤子”,阐述兰波诗歌的语言与形式、节奏与韵律、审美关系与抒情传统,终以“相互的阅读”一锤定音:“兰波的影响或许在于,他参与的文学运动与他引发的诗的革命已经逐渐褪色,甚至隐埋在法国文学传统的底色中,不够出众也很难辨认,却总能召唤读者、作家与兰波共有的文学记忆。”在译者的期待里,读懂米雄这部小说、重识兰波的诗歌与人生、了解法国文学传统,这类一般性阅读并非终点,读者还将继续前进,通往更理想的“相互的阅读”,与兰波及其书写者同频共振,透过他们的文字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