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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辟阖:《庄子》的语言特色
来源:光明日报 | 于雪棠  2024年09月21日15:46

今天的讲座,主要从几个方面来介绍《庄子》的语言特色,包括《庄子》提出的“三言”,《庄子》的叙事语言、说理语言、状物语言、抒情语言以及《庄子》中的成语。以上只是一个大概的分法,意在方便大家理解。

“三言”:独特的言说方式

《庄子》提出三个很特殊的概念:寓言、重言和卮言,文曰: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庄子·寓言》)

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庄子·天下》)

三言之中,我们熟悉的是“寓言”。清代王先谦解曰:“意在此而言寄于彼。”在我们现在的认知中,寓言是具有一定寓意的故事,谈及先秦时代的寓言,大家想到的可能不只《庄子》,还有《孟子》(“拔苗助长”故事)以及《韩非子》(“自相矛盾”故事)等。但是在传世的先秦文献中,“寓言”一词只出现在《庄子》中而不见于其他。因此我们说最初的“寓言”针对的是《庄子》独特的言说方式。

“重言”简单说就是引用先圣明贤之语,不过重言中的圣贤之语可能是虚拟的。《庄子》中引用过黄帝、孔子之语,对于其真实性,我们无法确定。《庄子》通过虚拟先圣明贤的话语,用来佐证自己主张的合理性。

“卮言”这个词,可能大家以前没有接触过。“卮”本为古代一种圆形的酒器,由此后世学者给出了多种解释。第一种,认为“卮言”一定跟酒器“卮”的用途和形状有关,“卮言”当为圆转无尽之言;第二种,认为“卮言”即酒桌上大家漫无边际的聊天之语;第三种,视“卮言”为酒桌上的祝酒词;第四种,将其解释为“俳优”之语,即带有娱乐、滑稽性质和讽谏意味的语言表演。此外,还有观点认为“卮”即“分支”之“支”。我曾经从同源词角度撰文分析,认为“卮言”是从一个主论点中不断衍生出分论点的言说方式。《庄子·天下》讲到“以卮言为曼衍”,就是像江流九派,能够不断地生成分论点。

《寓言》说寓言、重言在全书中所占比例分别为十分之九、十分之七,这只是大概的说法。二者在书中存在重合的情况,比如作者虚设一段孔子和颜回的对话,这既是寓言也是重言。从另外角度审视,孔子和颜回的虚拟对话如果与上下文之间缺乏明确的逻辑关系,那么也可以视为卮言。

具体到寓言,《庄子》中的寓言有时具有多重寓意,这是其特点之一。相比之下,先秦其他诸子散文中的寓言,其寓意往往是单一的,且通常由作者自行阐发。清代刘熙载《艺概·文概》评论《庄子》中寓言的特点是“寓真于诞,寓实于玄”“意出尘外,怪生笔端”。也就是说,《庄子》寓言中出现的一些人物、事象远离现实世界,看起来有些荒诞不经,但是又蕴含着深刻的道理,而且《庄子》在叙述这类事物之际又能将读者带入真实情境中,让我们感觉其所言如同真的发生过一样。

比如《庄子·应帝王》中的寓言“浑沌之死”: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浑沌是上古传说中无面目的神兽。这个故事说的是南海之帝倏和北海之帝忽去浑沌那里做客。他俩看浑沌无面目,就帮浑沌在脸上凿出七窍,日凿一窍,七天后完工,完工后浑沌死。这个寓言故事被置于文章末尾,作者未加任何阐发。

这个故事的寓意有多种。第一种理解是,我们不能仅从主观愿望出发做事,好心也可能办坏事。我的理解是,结合《庄子》其他篇章的内容,庄子此处想要表达的可能并非此意,而是主张要尊重事物的差异性,不能完全以自己为标准去改变他人。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七窍”来理解这个寓言,“七窍”代表的是人的视听食息等功能,当具备这些功能的同时,欲望也随之而来。换言之,七窍打开之后不仅启动了相应的功能,也打开了对美食、美声等的欲望追求之门,浑沌无面目七窍的时候无欲无求,开七窍之后欲望之门也随之打开,浑沌因此而死。还有学者围绕“倏”“忽”两个名字展开讨论,“倏”“忽”二字本意指时间飞逝。对应二者的是“南海之帝”“北海之帝”,一南一北代表空间方位,这里庄子以时间之名管理空间之地,这从哲理上来说很有意思。最后,“倏”“忽”二字连起来与“疏忽”谐音,似乎可以推断其寓言之意为马虎大意害死了浑沌。我不认同这一理解。

重言主要是借重圣贤之语,形式相对简单,我们姑且略过,着重从文章的结构出发,解释一下卮言。

这里我们以《庄子·养生主》为例。如果是我们要写一篇关于“养生主”的文章,就会考虑——谈到养生需要讨论养形还是养神,以及讨论养生的具体做法,包括作息、饮食、运动等,还需要举例辨别养生的错误做法。以上是我们写这个题目通常的行文思路,三国嵇康的《养生论》就是类似的情况。

但是《庄子·养生主》的思路并非如此。全文共六段,第一段提出人养生面对的困境:人生有涯,知无涯。指出保身、全生、尽年的途径:“缘督以为经”;第二段以庖丁解牛故事,喻养生之道;第三段公文轩见右师,此篇本言养生,此段却言天生形体残缺,主张顺应自然。这一段采用了发散的行文逻辑,可视为卮言;第四段讲泽雉不蕲畜乎樊中,养生重在养神,非养形,这段跟第三段没有逻辑关联;第五段老聃死,秦失吊之,讲的是送死,主张人应安时处顺。结尾第六段以薪火表达生命的消亡与传续。

我们发现,《庄子·养生主》文章结构并非沿主旨思路一贯到底,而是一段一思。《庄子》中很多文章都是这样的结构,乍一看似乎分段与文章主题关系不大,细读则发现它们与主题存在关联,而且它们彼此之间的逻辑似乎也存在断裂。这就是卮言的言说形态。当然我们现在用这种方式写论文是肯定行不通的,英国汉学家葛瑞汉(A.C.Graham)就从文章结构的逻辑连贯性出发,认为《庄子·养生主》存在问题并对其做了重组,他把《庄子》其他篇目的文段移至原首段和庖丁解牛段之间。我认为他的这种修改不合适,因为卮言本就是庄子特有的言说方式,不应用现代的行文逻辑观念去强行改造它。

卮言的这种逻辑断裂,除了体现在段落之间,还有存在于段落之内的。比如《庄子·逍遥游》开篇一段,讲到《齐谐》一书关于大鹏的记载,然后是以下几句: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这一段的前两句是人仰视天空的视角,就天空的颜色和边际而发问;后面转换到飞到九万里高空大鹏的视角,设想大鹏俯瞰大地,可能也会有类似的疑问。这两个视角非常奇特,前文在说大鹏要飞去南海,后面突然插入了作者对此事出其不意的奇思妙想,形成了句与句之间的逻辑断裂,这也是卮言。

善设情境的叙事语言

《庄子》如此吸引人,原因之一就是其叙事的独特文学技巧。

这里我们引用《庄子·逍遥游》开篇的著名段落: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们读这段文字时悠然之感顿现,仿佛是一位智慧长者在给年轻人讲故事,把我们带入一个远离现实的语境。文章以北冥起笔,“北冥”即“北海”,但是如换用“北海”,我们脑海中出现的可能就是阳光、沙滩、海洋之类的画面,“北冥”之“冥”意为太阳落下后的昏暗,由此给予了读者一个幽暗、玄远、神秘的想象空间。除了用词的选择,文章的叙述节奏也是层层展开的,把读者逐步引入一个特殊的情境之中。随后通过两个“不知”,强化了鲲鹏之大,如果用具体的数字来形容庞大事物,即便数字再大,终归是有限度的,但是用“不知”就相当于取消了限度,扩展了读者的想象。前后两个“不知”也有变化:鲲是强调整体之大;鹏之背则强调部分之大,以部分之大进一步衬托出整体之大。“怒而飞”一句,短而有力,这里的“怒”不是发怒而是努力。通过这段文字的解析,我们可以领略到《庄子》的语言艺术。

另一个例子是《庄子·养生主》中著名的“庖丁解牛”故事: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古人宰牛的过程非常血腥,毫无观赏性。但是在《庄子》中,“庖丁解牛”通过语言描写变成了一个特别有观赏性的过程,庖丁的一举一动都合乎音乐的节奏。《庄子》的叙事语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观察视角,令人读之既觉得作者异想天开,又被内容所吸引。

此外,用一些很奇特的叙事方式来讲故事也是《庄子》的特征之一。比如《庄子·徐无鬼》中的“运斤成风”故事: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这个故事是说庄子送葬途中路过惠子墓。惠子即惠施,他是庄子好友、名家学派代表人物,《庄子》中记载了很多惠子与庄子的对话。庄子跟随从讲了一个故事,说郢人鼻尖上有一点非常薄的白灰,通常人们遇到这种情况是自己或者旁人伸手一抹把白灰抹掉。但是这位郢人的应对之法是让一位叫石的工匠拿斧子砍掉他鼻尖上的白灰。这位匠石挥舞起斧子,郢人站在那里面不改色,他鼻尖上的白灰果然都被匠石砍掉了,鼻子分毫未伤。宋元君听说此事后,就请匠石过来,想看一下他的挥斧神技。匠石回答他的手艺还在,但是那位与他合作的伙伴已经去世了,所以现在无法表演了。庄子讲这个故事,是在表述他路过惠子墓时的伤感怀念之情。当年惠子总是跟庄子辩论,自从惠子去世之后,他再没有辩论对手了。这个情感表达过程中,穿插了一则在现实生活中几无可能发生的故事,庄子用简洁生动的语言讲述出来,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戛戛独造的说理语言

在语言方面,《庄子》极富创造性,其语言的创造性根源于思想的创造性。日常语言无法完整精确表达庄子的思想,这就促使庄子创造了一些生僻、奇怪的词语,它们在《庄子》的文本语境中具有特殊意思,成为具有哲理意味的概念和命题。比如《庄子·逍遥游》中的“游”,在《庄子》中出现一百多次,此外还有“天籁”“物化”等。

这里我们以《庄子·人间世》中的重要概念“心斋”为例:

仲尼曰:“斋,吾将语若。……”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这段孔子与颜回的对话,明显不符合儒家文献中记录的孔子思想,既是寓言又是重言。这个寓言讲述,孔子对颜回说,你要斋戒。颜回说我家里很穷,既不喝酒也不吃荤腥已经数月,这样算是斋戒了吧?孔子说,你这是一般的祭祀之斋而非心斋。颜回就求问何为心斋。孔子回答,你需要集中精神,不要用你的耳朵听,要用你的心来听,再进一步,不需要用心来听而要“听之以气”。庄子认为生命的构成元素是气。这里庄子是借孔子和颜回的对话,认为人要放弃主动认识世界的意识,这样才会进入道境,让人的精神达到空明的状态。

与“心斋”有关的概念,还有《庄子·大宗师》中的“坐忘”: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隳)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这段孔子与颜回的对话仍然不符合儒家思想,也是寓言和重言。颜回去见孔子,说自己进步了,因为他已经把仁义忘掉了。孔子说你这样不错,但是不够。过了一段时间,颜回又见孔子,说自己又进步了,这次他把礼乐也忘了。孔子说很好,但是你还能进步。又过了几天,颜回三度前来报告,说他已经“坐忘”了。这个词是庄子独创的。孔子听了之后非常震惊,询问颜回何为“坐忘”。颜回说他已经忘掉形体的存在,忘掉理性思考,“同于大通”,进入了道境。

“心斋”和“坐忘”这两个庄子独创的词语,内容都包括忘掉价值判断,忘掉追求的东西,使心灵进入一种空明状态,由此而入道境。这是道家重要的主张。

《庄子》中还有很多充满了思辨的对话。广为人知的是《庄子·秋水》中的“鱼之乐”故事: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庄子和惠子同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说看到小鱼游来游去,说鱼儿很快乐。惠子反驳说你又不是鱼,不可能知道鱼快乐。庄子回敬说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能感知鱼快乐。惠子争辩说,我确实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感知鱼快乐,同理,你也不是鱼,自然也不会知道鱼快乐。庄子反驳说,我们回溯一下这场辩论是如何发生的,你先问我如何感知到鱼之乐,你这么问的前提就是你已默认我能感知鱼之乐,所以你才问我是如何感知的,现在我告诉你,我是在濠梁之上感知的。这段对白充满了哲学思考,也有诡辩色彩。

《庄子》说理语言的另一个特点是善用类比之法。比如《庄子·人间世》中这一段: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这说的是山木和膏火都是因为对人类有用才会让自己的生命受到损伤,桂和漆也是如此。以此类比,庄子认为“无用之用”才可以保全事物自身的生命,这对事物而言才是最大的价值。

《庄子》中还出现了众多稀奇古怪的人名和地名,这些名字往往蕴含着观点。比如《庄子·天地》中的这则“黄帝遗玄珠”故事: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命名极具特色。黄帝游赤水昆仑之际,丢失了玄珠。玄珠象征道。黄帝先派“知”(卓于智慧)去寻而不得,又派“离朱”(善于明察)去寻依旧不得,再派“喫诟”(善于言辩)去寻仍然无果,最后派无智、无视、无辩的“象罔”前去,终于寻得玄珠。这一系列人名和物名,蕴含着庄子对道及如何得道的认识。

穷形尽相的状物语言

《庄子》的状物语言非常生动、详尽。最典型的就是《庄子·齐物论》中的一段: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这段是南郭子綦描述风,不仅描述了各种孔窍的形状以及风吹过孔窍产生的各样声音,不仅有大风小风的差异描写,还有对风停之后树枝微微摇动之态的文学描写。《庄子》在描述情景、描述事物时极具画面感,富有表现力。

饱含思虑的抒情语言

在大家的印象中,庄子是通达之人,什么事情都看得开、看得透彻。其实也不尽然,《庄子》中也记录了庄子对人生的一些感受,表达的感情可能跟我们的预想不太一样。

比如《庄子·知北游》中我们可以看到庄子对哀乐的体验:

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

在自然的山林中,景观让庄子产生愉快的感觉,可是他说,这种愉快还没来得及充分体验,自己又开始感到悲哀了。由此庄子发出了哀乐不能由其主宰的感慨,表述饱含感情。

在《庄子·则阳》中,还能看到庄子的望故乡之喻: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

在庄子看来,即使是丘陵草木几乎把故乡故国掩蔽了,但是他望到故国故乡仍旧是心情愉快的。后面虽然是庄子以此说理的内容,但是前面两句的抒情极具感染力。诚如闻一多先生所言:“若讲庄子是诗人,还不仅是泛泛的诗人。”“他是一个抒情的天才。”

《庄子》中的成语

出自《庄子》的成语有数百之多,其中我们常用的也有百余个,比如“白驹过隙”“沉鱼落雁”“得心应手”“东施效颦”“分庭抗礼”“莫逆之交”“鹏程万里”等等。这也说明了《庄子》令人惊叹的语言创造能力。

这里我们简单介绍几个成语。在汉语发展过程中,我们现在运用这几个成语的意义,与其在《庄子》原文语境中的意义出现了差别。

比如成语“相濡以沫”现在多用于指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本来出自《庄子·大宗师》: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句说的是泉水干涸之后,困在陆地上的鱼为了活下去而“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庄子运用这个比喻的重点不在于相互救助,而在于后面的“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意味着遇到了生存困境,“相忘于江湖”才是正常的生态,江湖依旧存在,鱼儿游来游去,各自安好。

比如“沉鱼落雁”现在用于形容容貌美丽,出自《庄子·齐物论》: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原意为毛嫱和丽姬这样的美人,其实只是在人眼中是美丽的。在鱼的眼中则未见得,所以鱼游走了,同理,鸟见之飞走,麋鹿也跑掉了。庄子认为,人类眼中觉得美丽的事物,在鱼、鸟、麋鹿的眼中却未必如此。

再比如“呆若木鸡”,现在用于形容人像木刻的鸡发愣的样子,或者因为受到惊吓而发愣的样子,出自《庄子·达生》: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骄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响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原文讲述纪渻子为王养斗鸡,连续几轮训练,终于消耗掉了鸡本性之外的东西,只保留其本性,于是成为能够吓跑其他鸡的斗鸡胜者。在这个故事里,庄子用“呆若木鸡”表达褒义。

小结

《庄子》中不乏长文章,其写法大开大阖、大起大落,无论从思想还是文学的角度考察,都是极其优秀的经典著作。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

仅就语言而言,《庄子》的文学表达恣肆奇幻而又辨析精微,读之可以培养超拔阔大的视野与格局,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