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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助力”沈从文的姻缘
来源:北京晚报 | 杨建民  2024年01月19日08:10

沈从文与张兆和

沈从文与张兆和

1923年,在旧军队中混迹数年的沈从文,受新思想的影响,去往北京求学。在这里的几年里,他开始学习写作,并先后发表了一批各种文体的作品,也结识了一批朋友,得到几位长者的助益。虽然作品陆续产生了一些影响,可指望稿费吃饭还很成问题。为求发展,1927年他去往出版业较为发达的上海。在上海的几年,他完成的作品渐趋成熟,但与胡也频、丁玲试图创办自己的刊物还是不能成功,反而陷入债务泥潭。彷徨之间,觉得卖文没有出路,又想进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跟刘海粟学习绘画。早因编辑发表沈从文作品熟识,好助人的徐志摩听到他的打算,不同意:还念什么书,去教书吧。此时,胡适正在上海中国公学担任校长,听到徐志摩的推荐,他便将只有小学学历的沈从文,聘请到中国公学来担任讲师,主讲大学一年级“新文学研究”和“小说习作”。时间在1929年6月。

在中国公学教书的情形,尤其一节课很久讲不出口,待开讲,又一口气讲完,时间不到只得脱逃的故事,读者大都知道;另外是读者也熟悉的沈从文喜欢上了自己后来的妻子,当时的学生张兆和,演绎了那段广为流传的追求故事。在这次影响较大的情感纠葛中,一校之长的胡适也曾出手助益。其中细节,这里我们通过沈从文及张兆和自己的文字及靠实资料,对胡适在中间发挥的作用,略微加以介绍。

沈从文进中国公学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对异性,他的小说写来似乎很懂(他当时的散文和写的信件表现得很充分),可其中大都是想象。面对真实,他却缺乏自信。这次在教学中,他喜欢上了俊朗俏丽的学生张兆和,竟不管不顾,对着张兆和大写起情书来。虽然得不到回应,可沈从文的执拗气上来,持续不断,发信不止。他后来在一篇自己选集的序言里也记述:“这个人(指沈从文自己)已经来到大都市中,同你们做学生的——我敢说你们大多数是青年学生(指自己作品的读者)——生活在一处。过了十来年日子,也各以因缘多少读了一点你们所读的书,某一时且居然到学校里去教书……机会凑巧等到对于一个女子发生爱情时,也还得昏脑昏头的恋爱,抛下日常正当事务不作,无日无夜写那种永远写不完同时也永远写不妥的信……”

此事在学校也传开了,作为校长的胡适一定知道。可胡适能理解青年,也可以说理解爱情,当然不干涉,甚至还愿做成人之美的工作。

现在还留下的信函中,有胡适给沈从文的一封,是存在张兆和日记中保留下来的。当时沈从文“进攻”甚急,有人甚至传说他因之到了几乎自杀的地步。这样一来,长期不回信、不搭理的张兆和也有些害怕。她便带着沈从文给她的一大摞信函,去找到接受沈从文任职的胡适,“我本不该来麻烦胡先生,不过到了无法可办时,而且沈(从文)先生也告诉了你,所以我敢于来请教先生。”这段张兆和对着胡适说的原话,借着当时的日记保存下来,神情毕肖,真实而信息完全。看来,沈从文不仅因为此事找过胡适寻求帮助,还把找过胡适的事告诉(也许是写信时?)了张兆和。爱情使他希图胡适这位新思想的先驱者助力。

好,既曰“请教”,胡适就把从沈从文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诉了张兆和,并如一切乐意成全好事的人那样,对张兆和不停夸赞沈从文“是天才”“中国小说家中最有希望的”……等胡适夸赞完了,张兆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胡适)才知道我并不爱他。这下子他不再唠叨了……”说胡适“唠叨”,可见他替沈从文说了不少好话。听了张兆和的话,胡适退一步问:能否与沈从文做朋友?显然,他希望他们能通过相处了解,逐渐发展关系,可张兆和以为,做朋友本来没什么关系,可沈从文“非其他人可比,做朋友仍然会一直误解下去的,误解不打紧,纠纷却不会完结了”。胡适不愿放弃,他“又为沈(从文)吹了一气,说是社会上有了这样的天才,人人应该帮助他,使他有发展的机会!”谈话间,为了打动张兆和,胡适多次重复:“他(沈)崇拜密斯张倒是真崇拜到了极点。”张兆和不为所动,说这样的人太多,如果一一去应付,简直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看了张兆和拿来的沈从文那多情的书信,胡适说,你写信要他现在不要和你通信,或不要写那样感情的信。最好是自己写封信给他,再把态度表明一下。由此可见,沈从文写了大量的信,张兆和一封未复。

虽然没有做通张兆和的工作,可胡适还是很高兴青年来与自己探讨这方面的问题。走的时候他对张兆和说:“你们把这些事找我,我很高兴,我总以为这是神圣的事……”自由恋爱是新思想传播以来对青年非常有益的成果,所以胡适总是乐于见到青年为此对他的信任。这次谈话,因为张兆和的态度,使得胡适也看不出此事的前景。他随即写给沈从文一函,告诉他相关情况及自己的态度:“我的观察是,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他再次用了以前跟沈从文谈话时的观点:“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件事(说爱是人生惟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们要经得起成功,更要经得起失败。”(这段话胡适不止给沈从文一人讲过)他激励沈从文:“你千万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我看你给她的信中有‘把我当成他们一群’的话。此话使我感慨。那天我劝她不妨和你通信,她说,‘若对个个人都这样办,我一天还有工夫读书吗?’我听了怃然。”

胡适对张兆和的评价是:“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把一切对她表示爱情的人都看做‘他们’一类,故能拒人自喜。”

张兆和找胡适的事,大约沈从文也知道了。他还是顽强地希望胡适替他给张兆和转信,“给她的信,我不知她的地址,故仍还你。你若知道他的住址,请告我,我也许写一封信给她。”在张兆和一方,也许听了胡适的话,心理压力大大减轻。以后沈从文来信,她只是阅赏,少了反感。证据之一是随后在日记中,张兆和几番大篇幅抄录沈从文的来函。使得这批“情书”得到有限的珍存。(其他大量信函她一直保存着,抗战时还专门送回家乡。可惜尽毁于战乱。)

后来,胡适不担任中国公学校长了,沈从文也不愿再待下去,从学校辞职,经胡适介绍,沈从文先到武汉大学,再到青岛大学任教。有一年学校寒假,沈从文到了北平,住进了胡适家中:“曾倾听胡适长谈共同的友人种种。”回到青岛,他致函胡适:“适之先生:扰了太久,谢谢。车上一切还好。不过那一扇门,到后仍然把我手扎破了,也可说二等车还不是我相宜的地方。”这样看来,胡适还亲自送了沈从文上车,并看到车上门不大好的样子。

1933年,沈从文与张兆和经过数年的爱情长跑,终于有了好的结果。沈从文亲自去张家求婚,得到应允。随后带着张兆和,一起去了青岛大学。想着“胡校长”在他们爱情中所做的工作,沈从文在给胡适的汇报信里也写得有趣:“多久不给您写信,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因为我已经订了婚。人就是在中公读书那个张家女孩子,近来也在这边作点小事。”此时想起当年之事,沈、张还常常想起那位开明的“校长”:“两人每次谈到过去一些日子的事情时,总觉得应当感谢的是适之先生:‘若不是那么一个校长,怎么会请到一个那么蹩脚的先生?’”真贴切有趣,连两个人的私房话都透给胡适了。

再往后,1934年11月,沈从文得子。他高兴地赶紧在信中给胡适报告:“兆和已于廿日上午四时零五分得了一个男孩子,住妇婴医院中,母子均平安无恙,足释系念。”张兆和是新式女子,曾经的运动员,所以产子后很快活动起来:“小母亲一切满不在乎,当天尚能各处走动。到了医院方知道女学生作运动员的好处,平时能跳跳蹦蹦,到生产时可太轻便了。”沈从文高兴地唠唠叨叨起来:“家中一个老用人,兆和小时即为她照料长大,现在听说兆和又得生小孩了,因此特从合肥赶来,预备又来照料‘小姐’的‘少爷’。见小孩子落了地,一切平安,特别高兴,悄悄要大司务买了朱红,且说‘得送红蛋!’为了让这个老保姆快乐一点,所以当真就买了些蛋送人。”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姻缘,得以修成正果,胡适在此事间做了居中调解的工作,虽然他的“助力”与一般说法中的“极力撮合”还是有所不同(甚至差点起到反作用),但结局终究是好的。沈从文张兆和得以顺应时代风潮,成了新思想的早期受惠者。从社会角度看,这或许是沈、张爱恋故事深一层的时代意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