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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垠黑暗中抽出绿色的芽
来源:文学报 | 王熙达  2023年06月06日08:17

韩国作家韩江的小说总是着力于从人与人一段关系的表层下,发掘出深层的人性和价值,“隐喻”因此成为她作品中最常用的手法。在短篇小说集《植物妻子》收录的八部小说中,尤其以《童佛》与《植物妻子》为典型,红、白、黑、绿四种色彩依附于不同意象,频繁出现在作品中,以此隐喻人物的心理及情感;韩江以家庭、婚姻、爱情为切点,在色彩明暗的对比与更替中,将一场遭遇重重困境的女性追寻自我之旅,展现在读者眼前。

“白色的指路牌边角掉漆,露出血迹般的铁锈”,《童佛》在女主人公这样一段诡谲的梦境画面中开始。韩江通过对女主人公大量的心理描写,揭露出当下婚姻中普遍存在的问题——两个残缺的个体,把一种可以暂时填补自己的方式误认成爱情,然后随时间推移,在希望不断落空的过程中,耗尽自己全部的能量,得到一个失败的结局。

她并不懂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爱情,《童佛》中的“她”,把对男人的怜悯当作爱,别人爱这个男人的完美,而她爱上的是这个男人完美中的瑕疵;《植物妻子》中的“她”,把陪伴当作爱,被这段名为“婚姻”的关系套上枷锁,失去了心底最需要的自由。

无论《童佛》还是《植物妻子》,“她们”在“丈夫”身上,都在不断寻找着自己缺失的某一部分——可以大方倾诉痛苦的内心,或是偶尔需要落脚的灵魂,可惜被过去烙印的“她们”永远无法感受到爱,也无法正确地给予对方爱,因为心中没有力量的人首先无法爱自己。可就算只有虚弱的根须、贫瘠的土壤、稀薄的空气,“她”还是长出了坚韧的身体。

“凝视”一词在“女性主义”中具有重要意义,可以理解为一种男性价值观对女性的侵略,这种“凝视”也成为了贯穿《植物妻子》的核心。女性是被“凝视”的,她们在丈夫的身上,寻求着自己幻想中的一种可能,在为丈夫提供情绪价值时才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在丈夫的笑容、悲伤、怒火中看见自己存在的意义,却无法换来任何有效的共情。逐渐变绿的妻子动物性不断剥离,越来越具备植物的特性;屡被压抑的自由意志终于在某一不被“凝视”觉察的时刻爆发,她放弃了在现实中被别人救赎的可能,转而投向内心精神上的解脱。

从原本独立自由的个体,沦为被软禁观赏的物品,最后变成一株动弹不得的植物。但在她来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原本也就被当作一盆装点阳台的绿植;至少现在,她可以截断与外界的联络,获得内在真正的自由。

《童佛》和《植物妻子》从女性和男性两种不同的视角,投射出一个共同的命题:

在动荡的两性关系中,她失去了愿景下只身翱翔的自己;在懵懂的初创时期里,她被灌溉成别人认知中的美丽;在汹涌的父权社会中,她被规训成失去主体的被支配者;在漫长的他者凝视里,她如对镜般逐渐遗忘原本的自己。

韩江笔下的四种色彩隐喻了女性在社会中遭遇的不同困境,但也同时展现出一些可能存在的出口,我们不能断言春天到来时她是否会重新发芽,但永远希望她能如自己所说——“冬天我已挺过,春天我满心欢喜。”苍白的根植入血红的土,在无垠黑暗中抽出绿色的芽;在这份羸弱的绿中,三千个“她”,独自流下缄默的泪,或是满怀希望地生长起来。

(《植物妻子》[韩]韩江/著,崔有学/译,四川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