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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坠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来源:澎湃新闻 | [英]托比·利希蒂希/文 石晰颋/译  2021年05月28日07:51
关键词:《倾坠立》

以南极洲为背景的小说往往倾向于怪诞或惊悚,似乎该大洲的异世界性必须要有相应的文学匹配。埃德加·爱伦·坡、儒勒·凡尔纳和H. P. 洛夫克拉夫特都有重要小说以这个环境最酷烈的大洲为背景,近年来它则启发了推理小说作家金·斯坦利·罗宾逊(Kim Stanley Robinson)、凯文·布罗克迈耶(Kevin Brockmeier)和詹姆斯·帕特森(James Patterson)。

还有另一个原因催生了这种奇想风格。南极洲可能是令人惊叹而难以接近的、极具威胁感同时又受到威胁,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无聊的。除去天气变化之外,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里没有常住人口可言。虽然冰层变幻的色调相当出色,但它总还是冰。

2004年,作为英国艺术委员会和南极调查局合作的一部分,乔恩·麦格雷戈去南极考察了一番。他带着一部充满“英雄主义、自我满足和男性妄想”的小说计划从南极回来。但他对此又迟疑不决:“我一直在迷失方向。”而故事又萦绕不去,仿佛执意要被讲述。其结果便是《倾坠立》,它接受了南极这片荒漠的挑战,并以其作为出发点,探索孤独、迷惘,以及回到熙攘世界后人与人的间隙。

罗伯特·“道克”·赖特是一位在南极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技术员。他每年都会回到南极,每次逗留几个月,继续他那虽平凡但必要的工作,以维持一个考察站的运作,并指导抵达那里的一批批科学家和地理学家。虽然他在英国已经有了妻子和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但他最开心的时候还是在K考察站,他把这里当成了“家”。基地的安全纪录极佳——尽管多年前在那里曾发生过一场悲剧。

麦格雷戈仿佛是为了表达对前人的敬意,他的这本书以灾难式的惊心动魄画面开场:“当风暴来临,没人能预料到。”在接下来的八十页里,他以令人心悸的细节描述了“道克”和他带着的两个新人——托马斯和卢克——在冰川上险象环生。托马斯是一个充满热情的业余摄影家,他一直在努力“捕捉这里的宏伟”。道克建议他们可以爬上山脊来强调画面的透视感。当呼啸的冰雪暴降临时,道克头部受伤,卢克站在原地,托马斯被困在浮冰上。

小说的其余部分发生在剑桥郡,偶尔会插入闪回段落。道克的伤情引发了一次严重的中风,使他患上了失语症。他的妻子安娜——一位独立、自立,勤奋的海洋学模式研究者,从事有关气候变化的重要工作——现在得照顾他。她再次放下自己的事业,扮演起母亲的角色:她必须帮助道克重新习得他的运动技能和语言能力。

语言从来不是道克的强项。安娜回想起他在他们养育孩子的日子里长期缺勤的情况,在他“深入现场”的时候,她是通过无线电中继才能把儿子出世的消息告知他。依靠莫尔斯电码,他们“只能说一百个字。而他还不需全部这些字数”。一直到道克受伤后,从那时开始的时时刻刻之中,他那混乱的大脑才第一次向我们显露出来:“脸部的摩擦让他都麻木了”;收音机里传来的白色噪音就像“苹果酱(apple sauce)”(掌声【applause】)。在家里,他试图告诉安娜发生了什么:某些关于“红色支付通道(red pay lane)”(飞机【plane】)的事情,某种内疚感,某种感觉——而安娜明白——这场灾难在某种程度上是道克的错。

麦格雷戈是自由迂回风格的大师。我们上一次体会到这一点是在他2017年权威风格的小说《水库13》中,这本小说事关一个失踪少女对一个村庄的影响。而在这部新作中,这种技巧存在风险,因为他试图传递道克紊乱的思想流。尽管叙事偶尔会出现停顿,但他基本上还是成功了。麦格雷戈很明智地没有过多地进入道克的视角,小说主要通过安娜的视线来展现一幅疏离的——虽然并非完全无望的——婚姻的肖像。他对失语症本身的描写也动人心魄、令人信服。在小说的最后一节,道克加入了一个同病相怜互助小组,我们很快就了解了每个成员的特征和缺陷,他们的病征和变通方法,以及他们在寻回失去的语言时所面临的不可思议的挑战。

这部小说在开始时仍然基于那些“英雄主义、自我满足和男性妄想”,后来转变成了更安静、更微妙、更温柔的小调:一个关于在护士和护理人员身上体现的英雄主义的故事,关于我们对他人的需要,以及某种被重新赋予的魅力。但它保留了一丝冰冷。道克此人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性别歧视、自我中心、孤立、骄傲,需要——非常字面意义上的——重建;他是那种会虚张声势地问卢克(黑人)他的家庭“原来”是来自哪里的人;那种在犯了灭顶大错后,会选择“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偷偷去解决问题的人。即使在残疾状态中,他也不是一个容易帮助的人,安娜一度对着毛巾痛哭,我们对此完全能感同身受。她自己也很清楚他的缺点:她应该在“几年前”就离开他。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已冰冻三尺。局部挽回已是最好状况,全面回暖似无可能。

原文发表于2021年4月23日《泰晤士报文学增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