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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
来源:文学报 | 安赫尔·埃斯特万 安娜·加列戈·奎尼亚斯  2021年05月11日07:47

[西班牙]安赫尔·埃斯特万 安娜·加列戈·奎尼亚斯

20世纪60年代,西班牙语美洲叙事文学领域的“文学爆炸”,将拉丁美洲文学推向了世界。加西亚·马尔克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等极富创作力的作家,以及诸如卡洛斯·巴拉尔和卡门·巴塞尔斯这样的文学编辑和代理人在“文学爆炸”的舞台上粉墨登场。

本书作者以其记者的敏锐洞察力和生动的文字,梳理了“文学爆炸”的起始、高潮和尾声的重要时刻,展示了“文学爆炸”与古巴革命之间的深刻渊源、文学与政治不可剪断的联系、拉美作家群彼此交往的生动日常、马尔克斯与略萨这两位“文学爆炸”主将从互相欣赏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始末等细节。

马里奥和加博的友谊在伯爵城最初的那段甜蜜时光中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事实上,秘鲁作家博士论文的大量资料都是在那段日子里和加博频繁的长时间对话中获得的。可是,在马里奥到达巴塞罗那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按照多诺索的说法,那件事情甚至本可能会毁掉“文学爆炸”作家之间的联系,“也有可能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可能事实上它已经把那种联系毁掉了”。那是1970年的元旦夜,在路易斯·戈伊蒂索洛位于巴塞罗那的家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聚会。留着标志性大胡子的科塔萨尔“和乌格涅跳了段有趣的舞蹈”;巴尔加斯·略萨一家,“在大家的鼓动下,跳了一支秘鲁华尔兹”;接着是加博一家,也是在大家的怂恿中,跳了热带梅伦盖舞。“格兰德大妈”自然也不会缺席,依靠在沙发坐垫上的卡门·巴塞尔斯“反复品尝着这锅在费尔南多·托拉、豪尔赫·埃拉尔德和塞尔希奥·皮托尔的帮助下做成的文学炖菜,欣赏着在这由布满装饰物的墙壁围绕而成的鱼缸中游动的鱼儿们:卡门·巴塞尔斯的手中似乎握着可以让所有傀儡起舞的号角,他欣赏着我们,也许带着崇敬,也许带着饥饿,也许二者兼有,就像是看着鱼缸中的鱼儿在翩翩起舞”。在那次聚会中大家谈到了《自由》杂志,那本杂志马上就要创刊了,这也是我们在下一章节中将要讲到的造成团体分歧出现的事件。1971年一整年都充斥着那种紧张气氛;然而,在1970年到1971年跨年之前的圣诞节中,氛围还是友善而热烈的。玛利亚·比拉尔·赛拉诺详细描述过1970年平安夜的聚会,那场聚会发生在上面提到的元旦聚会之间几天,“盛宴”之中的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那次聚会,“黑手党”发出声响,巴塞罗那即是天堂。

多诺索一家当时住在卡拉塞特,那是下阿拉贡地区一个小镇,他们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平安夜的几天之前,电话响起。是“加瓦”打来的,他们都习惯这么称呼加博的妻子梅塞德斯·巴尔查。那一年的庆祝活动不能再棒了:加博一家邀请智利作家一家到巴塞罗那去一起过节,还有其他一些朋友也会去,这是美洲人过节的习惯。然后他们可以回到小镇上来过三王节,好让多诺索家的小姑娘一整年都开开心心的。那年冬天非常寒冷,多诺索一家的钱不多,他们经常会想起加博的那句名言:“所有的编辑都是富翁,所有的作家都是穷鬼。”事实上,在那段时期,他们一直在靠几个美国朋友的慷慨帮助过日子,他们借钱给多诺索,直到他到美国去教书为止。于是一家人在聚会之前两天来到了伯爵城。在看到他们之后,加博大喊道:“乡下亲戚来啦!”。就在那时,加博告诉他们说巴黎的“亲戚”也来了:胡里奥·科塔萨尔和乌格涅·卡尔维利斯,富恩特斯是自己来的,不过他说他的妻子、墨西哥女演员丽塔·马塞多第二天就会到。卡洛斯·弗兰基也到了,不过他是从罗马来的。而巴尔加斯·略萨一家就住在附近。

24日当晚所有人一起去了一家叫“小鸟之泉”的地道的加泰罗尼亚餐厅聚餐,他们一坐下就开始谈论古巴,所以拖了很久才点餐。招待不得不把店主喊了过来,因为客人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古巴问题,压根没人理他。店主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仔细瞧了瞧这一群人,于是大家都因为愧疚而闭上了嘴。这是主人用略带玩笑的口吻问了一句:“您们中间有人会写字吗?”。加瓦立刻做出了反应,她有一种天赋,在突发情况面前总是能最快地行动起来。卡门·巴塞尔斯曾经这样评价她:“你怎样评价加瓦都行,但一定要以她是完美的为前提。”加瓦拿起点单纸和一支圆珠笔,写下了菜名,把它交给了店主。玛利亚·比拉尔是这样记录那次晚餐中的对话的:

外面下着雪。在进餐厅之前,胡里奥·科塔萨尔和乌格涅还在打打闹闹,互相往对方脸上扔雪球。餐厅里气氛温和,充满亲近而热烈的兄弟情谊。卡洛斯·弗兰基和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讨论着某个话题,其他人虽然插不上话,但是却兴致勃勃地听着。巴尔加斯·略萨从实用主义的角度为统治着他的国家的左翼军人的态度和行为做着辩解。而卡洛斯·弗兰基,尽管被迫离开了古巴,却捍卫着某种理想主义的立场,就像是一个当代的热带基督。在内心深处,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这种辩论只是为了使得不仅是他们两人,还包括在场所有人在思想上进行更深入的沟通。或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从多年之后的现在回想过去,也许时间已经证明了在那个时候分歧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之后,哪怕没有摧毁那些友情,至少也让它们冷却了下来,并且让当年那个联系紧密的团体(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之中的成员从那晚起就开始渐行渐远了。

好了,就前面讲述过的事情来看,团体成员间似乎还没有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分歧。1971年平安夜,吃过晚饭后大家一起去了马里奥家,所有的孩子也都去了(加博家的孩子们,马里奥家的孩子们,还有多诺索家的小姑娘)。房间不大,可是很温馨舒适,留在那里的人包括科塔萨尔夫妇、加博一家、多诺索一家和马里奥一家。他们谈论文学,不过哥伦比亚作家没太参与。讨论最热烈的是胡里奥、贝贝和马里奥。加博想要表现得不感兴趣,可是玛利亚·比拉尔说那是装出来的:加博也想参加讨论。天快亮了的时候,胡里奥和马里奥开始了另一场无关文学的比赛:“阿尔瓦罗和贡萨洛玩累了,和比拉尔西塔(多诺索家的小姑娘)一起到里屋睡觉了。胡里奥和马里奥从两个男孩的礼物袋里掏出了遥控小汽车,兴奋地来了场赛车比赛”。狂欢直到天亮才结束,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继续聚会,直到元旦夜,他们和上一年一样聚在一起吃了晚餐。这就是“文学爆炸”作家们的生活,他们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聚在一起,庆祝各种各样的事情。

另一件值得记住的事情是所有人在第二年夏天的聚会,也就是那次难忘的圣诞节聚会的几个月后。聚会发生在法国南部的阿维尼翁,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戏剧《猴子称大王》的法语版将要上映,主演是玛利亚·卡萨雷斯和萨米·福莱。加博一家带着孩子一起去了,他家的孩子们年龄已经够大了,可以像这样长途旅行了,而多诺索家和马里奥家的孩子们则留在了巴塞罗那,寄宿在佩德拉尔贝斯幼儿园里。玛利亚·比拉尔说:“和孩子们告别的时候,帕特丽西娅和我都很难过,但是孩子们都没有哭,而是开心地笑着挥舞手臂,因为过上几天没有父母监督的日子了。”胡里奥和乌格涅在赛尼翁的家中,那里离首映地城市不远,胡安·戈伊蒂索洛则是在活动当天下午从巴黎赶来的。首映式结束后,所有人一起到一家参会去庆祝活动顺利举办。女士们都身着盛装,那是出席戏剧节之类的活动时才会穿的服装,她们一起在街上往餐厅的方向走去。男人们也走在一起,不过走在她们后面。突然,一辆警车在女士们面前来了个急刹车,她们受到了盘问,因为警察误以为她们是妓女。在真相大白之后,“那个疑惑的警察嘟囔了几声抱歉,上了车,急匆匆地离开了。在得知发生的事情之后,卡洛斯责备了我们,他说我们应该让警察把我们带到局子里去,这桩丑闻会通过报纸传播开来,将对他的戏剧还有贝贝即将译成法语的书的销量有巨大的帮助”。

庆祝活动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一直在进行。科塔萨尔夫妇在一个农舍里组织了一场聚餐,聚餐结束后又邀请所有人,来自巴黎和巴塞罗那的朋友们,到他家里去。他们在那里谈论了《自由》杂志最初的几点情况,有意思的是,玛利亚·比拉尔记录说马里奥“换了发型”,这和玛利亚本人也有很大关系:

那天,和往常一样,马里奥又把他那头深栗色头发梳成了“猫王”的发型式样,这可以从他最早版本的几本书中配的照片里得到证实。我对他说,“文学爆炸”这群人里面,就属他的发质好,他没有理由不把头发打理得更好看一些。那时还是甲壳虫乐队的时代,男人们对于留长发也没有太多顾忌,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把头发留长一点会让男人们看上去更帅气一些。

住在巴塞罗那的多诺索一家的生活和“文学爆炸”主将们的生活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是1969年来到伯爵城的,比巴尔加斯·略萨一家来得稍微早一点。在那之前他们在马略卡岛上住了一阵子,当时普利尼奥·阿普莱约·门多萨也住在岛上。他们住在蒙特惠奇山后一座小山上的巴伊比德里埃拉区里,视野很好,既能看到海,也能看到巴塞罗那城。玛利亚·比拉尔说几家人经常会在周末聚会:男人们(贝贝、马里奥和加博)谈论文学,而女人们在负责给孩子们制定玩乐计划,看木偶戏,去马戏团或是去看电影,然后大家再聚到一起吃饭。她说贝贝和马里奥除了书和作家之外不谈别的,但是加博试图表现得对文学不是那么感兴趣,他总想让人感觉他对理论知识不甚了解。在谈话的最后,福楼拜总是会不可避免地被提到:马里奥颂扬他,贝贝攻击他。女人们不参与那些讨论,所以每个人在聚会时的角色基本都是固定的。有一天,在从一场与一位美国女教授之间的漫长而沉重的访谈中抽身出来之后,加博宣称自己“讨厌女知识分子”,“于是我略带嘲讽地问他,”玛利亚继续写道,“在他看来,我算不算女知识分子,因为我做不少翻译。他回答我说我还不算女知识分子,但是我正在沿着‘一条错误的道路’前进”。

(选自《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西班牙]安赫尔·埃斯特万 安娜·加列戈·奎尼亚斯/著,侯健/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