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晓龙对谈史航、孔鲤:我所有人物中最快乐的是迷龙
主题:兰晓龙举办《好家伙》新书见面会
时间:2018年6月2日14:00
地点:鼓楼西剧场
《士兵突击》里最可能发财的人是伍六一
史航:我们先来一个读者的问题。关于《士兵突击》的伍六一,从早期剧本到小说多个版本的结局,这次再出版的小说还是选择搬砖这个版本的结局出于什么考虑?
兰晓龙:我老婆要求伍六一必须在某一个戏里面出现,在那个戏里面出现的状态适合搬砖。这个话如果我说太透没有意思,回头看到那个伍六一也许有一点惊喜。我又希望伍六一出现在我哪个戏里面,这个事主要是我女儿给闹的,她上小学,会有很多人际关系上的事情,我陪她看《士兵突击》,拿这个东西当看图说话跟她说这样的朋友是这样的,那样的朋友是那样的,她最后很喜欢伍六一,不只喜欢伍六一,拿着我的手机看了一遍,说佳栋叔叔,你知道你的伍六一名字怎么来的吗?
孔鲤:怎么来的?
兰晓龙:这是真事,住在军区大院的时候我们邻居养了一条特别可爱的小狗,叫六一,我觉得很对不起佳栋,因为对不起,我突然之间希望伍六一在哪个戏里面出现一下,于是乎伍六一在另外一个戏里还会出现,相信你们看到他出现的时候会很高兴。我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同我这个逻辑,我一直认为《士兵突击》这些人里面最可能发财的人是伍六一,不可能是别人,就是他。一个从来嫌一件事情容易,不肯去做的人,他其实最容易发财的。
史航:我看《士兵突击》的时候印象特别深的,除了大家经常用的那些金句之外,我印象很深的是在老A训练期间有一个许三多的心理活动,他很庆幸伍六一并没有进入老A,如果他进入老A,看到老A对待这些成员的态度,他意思好象说,如果是伍六一来了,他可能会很伤心或者很心碎。这也是我特别感兴趣的,第一是伍六一如果进老A会怎么样?再一个,我更关心的是晓龙对老A的态度,对老A我的态度很复杂,甚至包括对袁朗都很复杂。我想知道你对老A和袁朗的态度。
兰晓龙: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你赢了。
孔鲤:没有想过?
兰晓龙:不是没有想过,是不能总结。一个军队,有时候你给它定位,会本能的追寻它的历史来,我见到过老A这样的部队,但是因为他们太年轻,他的那个性格还没有确定下来,所以我不好说。像袁朗这种家伙,我写《士兵突击》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实验室生物,他在尽情的做他的实验室,所以袁朗在龙文章面前太嫩了,因为后面那货完全不是实验室生的。
史航:老A带有大自然所有残酷的东西在里面,不是靠人跟人之间相濡以沫、肝胆相照、回头是岸的东西能够解决问题,所以老A对我来说是四面透风海洋式的人际关系的空间。
兰晓龙:本质上来说这种应该属于生活在到处都是假定性世界里的一群人,作为军人来说,这是在和平年代的一种最具有职业道德的生存方式,对于一线战斗军人来说。
史航:有时候看到那段总是觉得没有像看前面任何段落那么快乐,哪怕连长和许三多俩人看军营都很快乐,但是老A那段我始终没有太快乐,有点像看《楚门的世界》,当然可能它的光线来源、人生走向是完全不一样的,像《楚门世界》看到的是对大自然所有状况的模拟。
兰晓龙:今天再让我写《士兵突击》那段老A会写的更好,因为那时候我也接触不到。
《我的团长我的团》大部分角色都是无可替代的
兰晓龙:你在这个行里泡久了,对这些演员很熟悉的话,会本能的找到他们最合适的位置,说白了死啦死啦这个角色如果限在《士兵突击》里面,《士兵突击》还有谁适合这个角色?没有。虞啸卿都是,我本来想着他应该是多大的人?我想的是一个50岁的人,一直到最后大概写了一多半,开始算,一看把佳栋落了。正拍脑门的时候想虞啸卿为什么要50多呢?他30岁行不行?然后想《士兵突击》这帮人还有谁适合演他?没有。好玩的就在这里,在《士兵突击》那个世界里面定角色,放到《我的团长我的团》大部分角色都是无可替代的,像张国强。
孔鲤:听说张译在《士兵突击》是演出B角,他跟那个角色的契合度?
兰晓龙:他根本到不了B角,他是场记。因此他对那个剧本是最熟的,据说他能背下来,我背不下来,最后一句台词我记得,其他都不记得。
史航:刚才我们聊《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关系,在我们小的时候有两个很伟大的电影,是南斯拉夫电影,一个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个叫《桥》,特点在于导演、编剧都是同样阵容,演员也有不少相似。但是在《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牺牲的人很少,《桥》里牺牲好多人,所以我选择方式是先看《桥》再看《瓦尔特》,你以为死了的人还活着,这是很舒服的感觉,《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也是这样,当你看到团长最后被吊起来的时候,你再换剧看《士兵突击》,看这么一个爸爸天天打儿子的样子就很高兴,看他那么结实的样子,前世今生的关系特别有意思。而且像唐基和郝兽医这两个扮演者,他们两个你没法掉过来,他们只能去演他们,《士兵突击》里面他们搂在一起哭可能是家常便饭,但是在《我的团长我的团》只搂过一次哭,后面命运就改变了。
兰晓龙:那个是俩人一起要求的。我们俩老头不能在戏里面连一句话都不让说吧?你们说去吧。
《我的团长我的团》第一个确定的人物是孟烦了
史航:这四部戏中,这两个之间的关系是最紧的,别的是作者硬自圆其说才能连上,这两个剧因为特别多演员重复,重复中间他们的命运或是补偿或是隐喻,非常让人感触万千,我在来的路上还在看《我的团长我的团》下册,我看到大家钻汽油桶之后,然后改造霰弹枪。由这里我想问一个问题,虽然有的问题可能是所有兰晓龙的书迷影迷一直在想的事情,《我的团长我的团》毕竟我们只看到南天门,没有看木后门,就像《三国演义》我们看到刘备托孤,但不知道后来诸葛亮做了什么,而后面又做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没有看到人性到底做着什么样子,我们今天很多人毕竟是书迷,看过全本的,谈一谈《我的团长我的团》没拍的部分。
兰晓龙:《我的团长我的团》这个戏是典型的,我没写开头的时候知道结尾,因为结尾知道了开头,中间这段对我来说完全由他们自己走,你把人物放那让他们自己发挥。如果说我对这段感受,我的创作原点是结尾,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是要问我什么?
孔鲤:像威龙第一次要枪毙他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好第二次要枪毙他?
兰晓龙:对。今天时间很短,我在这里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没有意思。我跟媒体好象说过为什么写《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创作原点,我有一次去高炮部队采访,他们的一个老团长,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我问他你手下有多少俘虏兵,老头当时不给面子的跟我急了,团里几个领导有点慌了,因为我算是他们上级单位,我后来问他什么话说错了,能再问你一下吗?他说你说错了,不能叫俘虏兵,应该叫解放兵。高炮部队三维空间作战,对技术要求更高,我们知道解放士兵什么意思。他当时跟我说他们那个部队多于四分之三是解放兵,我突然之间特别想写,这个团长的结尾已经决定了,孟烦了就像史航刚才说的前世今生,如果作者执迷这个就是自我陶醉,但是留这个空间让读者自己去找就是特别有意思的,我们在玩彩蛋,是一个游戏,这样很有意思。当然不是出于这个,《我的团长我的团》第一个确定的人物是孟烦了,是一个解放兵,后来再一个一个的这个人是什么、那个人是什么。在《我的团长我的团》没有写大纲的时候,我知道每个人的结果。你说没拍,对我来说这个事情在我心里是没有结束的。
孔鲤:像孟烦了被抓住之后痛苦,想到团长的时候,当时那个情节是什么情况下想到?还是一开始就定下来孟烦了被抓住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的团。
兰晓龙:这应该是跟着剧本走,如果我没有写到那个份上,戏剧在于铺垫,因为铺垫到那一步,所以团长可以肆无忌惮的坐在坦克车里。
孔鲤:其实那一幕是前面所有故事像白矮星一样压在那的点?
兰晓龙:对。其实这是很容易写崩的创作方式,并不建议尝试。
史航:我看到这个结尾的时候在想,牛腾云这个形象在地平线上跑过来,我们通篇在强调孟瘸子是一点都不单纯的人,是很难搞的人,因为团长也说为什么让你当我的兵,因为你是最难搞的人,把你搞定才能搞别人,但其实最后让一个最世故最老练的人,遇到最单纯的人,让孟烦了遇见牛腾云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设计,团长终其一生,最后直到他的结局才能对孟烦了的人生有一点点撬动,但是牛腾云不用付出多少代价的方式把孟烦了送到他要去的地方,我觉得这里很有趣。
最快乐的人物应该是迷龙
史航:我们进入下一个读者的问题,我非常喜欢《生死线》四道风的角色,请问您是怎样构思这样的人物和他身上的悲剧?肯定不是先认识演员再写这个角色的。
兰晓龙:四道风最初的故事,东北有一个土匪叫老北风,遇风而死的那个,所以四道风死一开始结果已经注定的,他的结尾来自那个很短的新闻。
史航:你觉得四道风的悲剧是什么?是他喜欢女孩,最后没跟他在一起吗?是他连何莫修都打不过吗?
孔鲤:四道风应该是最快乐的一个。
史航:最快乐的最容易被泼冷水。
兰晓龙:我所有人物里面最快乐的人物应该是迷龙,迷龙肯定是最快乐的,这事没有人能跟他拼。四道风的悲剧是什么?他是悲剧吗?我没觉得他是悲剧。
史航:他不是那种清醒到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覆灭、自己的灭亡、自己会失去什么,所以这个是最无痛死亡。
《好家伙》第一重要的人物肯定是青山
史航:我前一段重看话剧的《茶馆》,到第三幕小二德子打学生特别厉害,大栓子就是普通老百姓,他们俩人还算认识,小二德子说你说这话不怕我揍你,大栓子说你再把我打成什么样,不对的事还是不对,你不能让我佩服你。小二德子很意外,他觉得这个话很高深,你怎么样也不能让我佩服你,说你应该教党义。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不能让我佩服你,是很多以暴力为生的人不容易想的,但是突然一说觉得很新鲜。这里面青山,包括最后剧中的呈现,一直让我有新鲜的感觉,看他的戏不腻。因为他做的事情那么有力量,又有力量,暴力的人揉成纸团扔过去很容易,但是把一张纸扔远是很难的,所以这不是简单力道的东西。《好家伙》对我来说第一重要的人物是青山,如果没有这个我可能对它的兴趣会跨一块。
兰晓龙:如果说第一重要的人物,《好家伙》肯定是青山。
孔鲤:两个问题,第一,我看过杨老爷子以前的戏,他之前演的大部分都是很沉默的文人戏,青山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很婆婆妈妈的老流氓,这样的人在演从火车底下穿出来的戏,他是怎么演的?他演成像机器人一样,在组装自己骨骼一样。第二个问题,若水、青山、屠先生他们年轻时候认识,为什么后来屠先生并不知道赵老样子演的就是若水呢?
兰晓龙:他们三个人在好坏丑阶段的时候,青山是一个青年人,若水是一个中年接近老年,屠先生是一个小孩。
孔鲤:他们在好坏丑里面是对立关系吗?
兰晓龙:不算对立关系。
史航:有点像联盟,互相瞧不上。
兰晓龙:有点同盟关系。
孔鲤:您写这个作品的时候,这几个人都跟亲生父亲有抵抗,这个为什么?是因为自身经历吗?
兰晓龙:是有自身经历,我跟我爸的争斗,我想想肢体争斗是哪天结束的?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有一天跟他吵了半天,我们家三道门撞了一个窟窿出来,从此以后我爸爸再不跟我发生肢体上冲突,很对不起他。可能恰巧因此,所以我总会是本能的把注意力投注到这上面。我总结不了,因为我自己在这时期就是身在局中,而且两个局,我老爸是一个局,我闺女又是一个局,说不清楚。
史航:在屠子眼中,你是哪一种父亲?
兰晓龙:我应该是迷龙那种父亲。
史航:你在各个小说中写到各种方言,除了会说普通话和家乡话以外,还会说其他方言吗?你会写,你会说吗?
兰晓龙:我也不会写,但是这个角色演员说方言就完了,我还有一大堆括号英语。
孔鲤:青山的英语都是现场写的吗?
兰晓龙:肯定要找翻译,这个东西指望编剧要求太高了。当然不管翻译最后写出来的是不是那个意思,剧组最后会照着编剧写的汉语台词往上一贴。
加缪启发了兰晓龙
史航:您在早前的采访中说过相信加谬的存在主义,请您谈一谈加谬的存在主义对您的写作存在着什么影响或者启发?
孔鲤:细一点,结合孟烦了谈一谈。
观众: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人家以为网速卡了。
兰晓龙:我最怕的东西就是对应哲学谈具体。
史航:不谈哲学,你就谈谈加谬。
兰晓龙:这个人物我就照着加谬的《西西弗斯的神话》的精神写的。死啦死啦是照着推石头写的,孟烦了想吃水果的时候水果就跑,推石头的就是团长,我都在“抄写”加谬的,因为抄袭,所以我无法跟你们举例子。
史航:挺好,刚才这个回答挺好。您的几部作品都提到信仰,请问对于当今这个普遍缺乏信仰的年代该如何教育下一代呢?您的信仰是什么呢?
兰晓龙:就是团长。
史航:如果放过这个问题,下个问题你答应好好回答吗?在您这四部作品中,如果可以选择,你最希望做哪一个人,为什么?
孔鲤:不要说迷龙。
史航:可以改变性别。
兰晓龙:我还是选择做编剧。
史航:人家说的是人物。
兰晓龙:那就是袁朗吧。
史航:有什么题材的电视剧或者电影是您特别想写的?
兰晓龙:手上攒了很多,但是很多坑我还没有公布。
史航:你已经用很多坑形成另外一个地壳。在您所有作品里有没有特别偏爱的人物?这个问题跟刚才的问题不太一样,那个是你要成为谁,这个是说你偏爱的人物。
史航:有没有你写着写着有遗憾的人物?
兰晓龙:会很多,《生死线》。除了四道风一开始确定,《生死线》一直是我觉得文本上最糟糕的。
史航:孔鲤,说说您最偏爱的人物和最遗憾的人物。
孔鲤:我第一个看的是《生死线》,最喜欢的是何莫修,对坟墓说的那段话。最遗憾的是孟烦了被抓住没有拍。关于人物的话我更看重的是《我的团长我的团》,其他的并不是特别看中,所以关于人物上面我个人没有什么遗憾,因为人物是完满的,虽然结局并不是让人很开心,但是精神上让我得到很大的满足感。
兰晓龙:《我的团长我的团》没有处理好的人物是上官戒慈,有一段戏没有处理好,他在树林里面那一段,我自己文本上就没有把这个事情,虽然说了一大堆很悬的话,但是在我自己心里面没有说清楚。
史航:那段镜头是最忙的。
兰晓龙:你看到镜头非常碎的时候,可以看到剧组多少有点失去信心。《我的团长我的团》一直是我在文本上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