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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散文是穿透生活的光——《三峡书简》访谈
来源:凤凰网 |   2018年01月08日07:55

凤凰文学:感谢王老师的到来,今天主要跟王老师谈一下《三峡书简》这部散文集。拿到书之后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书名,这本散文集一共包含29篇散文,为什么会将“三峡书简”选做书名?这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王彬:是的,有含义。“三峡书简”这篇散文是我写给妻子的几封长信,在这里作为这本散文集的题目,我还是有偏爱的。当然,不可能原文发表,有些部分已经删掉了,留下的是我对三峡的一些观察,还有我对三峡、对家人的情感,以曲折委婉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在奉节的时候,漫天飞雨,偶尔放晴,露出一角天空,星辰硕大而有蓝色的芒角,悬垂于乌黑的天际,让我想起了妻子,想起了历史上的文人,杜甫、李商隐、莎士比亚等等。因此用这篇散文作为书名,其实是有寄托的。

凤凰文学:从书中内容我们能了解到,在您的作品里,不管是树木、野菜、杜鹃、猴子,还是桥梁、雪原,皆可成文,这种不拘和洒脱,没有一定的生活积淀和体会感悟是做不到的,我们想了解一下,您在散文创作中,是如何做到使其兼具文学之美的同时又能体现真实生活的?

王彬:这个关系到中国文学的传统,《周易》里有一句话“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文是指天道自然,人文指社会人伦。人文与天文相对应,是对上苍精神的体现。 天上的星象、人文教育、文化内涵,由彼及此,文学便是由此演化而来。《周易》中还有一句话:“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同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天地人是一体的,而天地自有文采。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秀,夫岂外饰,盖自然耳。”人是天地的一部分,天地本身有文采,那么,人类的生活本身也应该有文采,生活有多么缤纷,我们的文章就应该有多么缤纷,所以我认为散文应该是生活忠实的摹写者。

凤凰文学:就像陆游的那句诗所写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彬:对。但是现在有些人把这个本质忘掉了,一心要吸引读者,只想以情节取胜,而情节又是虚构的。

凤凰文学:所以您认为散文是不能虚构的。

王彬:散文应该是典型的“生活流”写法,这个“流”无限宽广,生活是复杂的也是单纯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散文就应该是什么样子。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讲,小说是虚构的,作者通过叙述者讲故事,散文是不需要虚构的,作者直接进入文本。比如鲁迅的小说《孔乙己》,作者通过小伙计讲故事,而他的散文《父亲的病》则是鲁迅直接进入文本讲故事。很多作者缺乏生活积累,想要通过虚构的手法来写散文,以赢得读者的青睐,这是不可取的。这就违背了散文的本质,忘掉了初心。

凤凰文学:如果写散文是带有目的性的,那就会掺杂其他东西,不纯粹,所以创作还是要从本心出发。

王彬:文学的本质是情感抒发,不要复杂化,否则很难写出好作品。现在文坛上很多问题就出在这里——创作动机不纯,不是为了抒发心灵或者对社会的看法,而是掺杂了很多文学之外的杂念,很不可取。我对写散文的看法是,从自然出发,从生活出发,生活和散文密不可分,但是创作者又不能照搬生活,要从生活中提炼情趣、意境、活泼而自然的天机,而后展现出来。文学是什么?散文是什么?文学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人类有了文学才有了思想,有了情感,有了想象,有了境界,变得强大、充实、崇高与不朽。如果没有文学,人类就难以强壮,文学充满幻想和向往,因为有了文学,才可以探索未知世界,才可以使我们的灵魂得到抚慰。总之,文学是穿透生活的光。古希腊哲人柏拉图说:文学是真理影子的影子,便是这个道理。就此而言,散文是一种高贵的文体,我们应该以敬畏的态度从事散文写作。

凤凰文学:从您的这些观点和想法里,不难看出您对散文的热爱,能否讲一下您的文学之路,是如何开始散文创作的,又为什么会在众多的文学体裁中选择散文,并且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散文创作?

王彬:我在鲁迅文学院是教叙事学的,搞叙事学研究,写过这方面的理论著作,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方面。但是我个人对创作也有浓厚兴趣,年轻的时候写过诗、小说,还写过话剧,而且话剧的反响还不错。但是在所有体裁中,散文写的最多,时间最长,跨度有三十多年。但是我在这方面不是很勤奋,80年代出版了《沉船集》,前几年出版了《旧时明月》,今年出版了《三峡书简》。我为什么写散文呢?上面我说过散文是生活的忠实摹本。小说依靠虚构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来表现感情与思索,多了一层媒介。而散文是直抒胸臆,更真诚,更随意,更自由,生活是什么样,散文就是什么样,无拘无束。我的散文也是这样,随意而不呆板,很适合我的性格。我要强调的是,说到散文的艺术形式,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结构、构思、意境,而是在此之外,更需要一种无拘无束、舒放自如的叙事风度。友人古耜评价我的散文是:“正好把散文的‘随便’之美,表现得既精彩又酣畅,进而成为自身的又一突出特征。”我是认可的,古耜是研究散文的专家,他对我很了解。

凤凰文学:您的作品,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体现文字的魅力,有一种能让人沉静下来的魔力,能否传授一下经验,您是如何形成这种独特气质的?

王彬:中国的文学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了一种自由状态,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创新期,当时的诗歌分为两类,一种是镂金错彩式的,辞藻华丽,文采飞扬;还有一种是陶渊明式的,文风典雅而意境深远。陶渊明生前不得意,他的诗不被当时认可。但他过世后,梁太子萧统编纂的《昭明文选》,把他的九首诗录入其中,颇为推崇。陶渊明的诗歌恬淡自然,展现出一种深远的悠长,成为我国文学的一个重要传统。归根结蒂,文学其实是一种管道,把个人的灵魂、茫茫人生与浩渺宇宙联系起来。比如我们看梵高的《星月夜》,涡旋状的星云,湍流一样布满星空,黑色的柏树宛如火焰一样冲上天空,夸张的黄色的圆月,这是他对宇宙的认知与沟通。中国传统文人的意境,不是躁动不安,而是协调恬静的,就像“新荷初绽”一样。大众更喜欢哪种风格呢?当然各有各的追求。我喜欢后者,不喜欢无谓的喧哗,我选择内心安详,我是这种风格的追求者。中国的美学讲究静穆,在静穆中展示难以言喻的天机和一种勃勃的温润的光泽。

凤凰文学:就像古人讲究君子之风是一样的道理。

王彬:对,以玉比德嘛,玉有一种润泽之美,同时又蕴含一种内在的力量。我追求的是这样一种文字之美。语言之美实际是语感,对文字的感受能力。语感由三个方面组成:一是词汇,就是用词选择方面,比如鲁迅和老舍,他们在用词选择方面就会有很大区别。再是句式,是复句、长句还是短句,现在很多作家的文学作品偏重长句、复句,因为作者受翻译小说的影响,复句是西方人的语言习惯,而我们传统作家的习惯还是短句。最后是各种句型的组合,也就是章法。

凤凰文学:您认为一篇好散文,需要具备哪些特质?

王彬:不同作家有不同的追求,我喜欢那种纯净的,安静的、从容的,娓娓道来,恬淡自然,蕴含生活味道的。我认为文章是一扇窗口,通过窗口可以观察到作者的内心,看到他对人生的认知,对宇宙的探索。文学之为文学,不仅是文坛上的事,是关乎天地万物的。明白这个道理,就能写出好文章。不要浮躁、不要慌乱,踏实的按照本心写,少一点逐利的心思,多出一些精品。中国传统文化提倡“修辞立其诚”,以“诚”为标准,才能真正写出好文章。

凤凰文学:您的这种观点就有一种学者的心态了,那么能请您谈谈散文与学者的关系吗?

王彬:学者写散文可能包含一些文化内涵,而作家写散文可能会多一些情感的抒发,如果既是学者又是作家,作品既包含对社会的认知,对宇宙的探索,又抒发对生活的感想自然会更好。我要指出的是,真正学者的散文其包涵的文化或者说是知识,往往是独到的而不是泛泛的,乱七八糟抄袭什么不知其出处的东西。

凤凰文学:那请您给我们谈谈写作技法的问题吧。

王彬:写散文当然要讲究技法。比如《三峡书简》这篇,也是有技法的,是通过景物的描写,展示我对社会、对长江的思索,这就需要一个基本功,用语言把你观察的对象精确、生动地描画出来,这是散文,包括其他文学作品的基本功,有了这个基本功,才能谈其他。诗人喜欢说,诗到语言为止,其他文学作品,包括散文也是如此。这就像西方油画,没有素描的基本功,就很难搞油画创作,道理都是相通的。很多散文作者缺乏这种能力,导致作品无法折射情感。当然这只是基础。而好散文,当然不仅如此。我认为,追求好散文的作家至少应该做到这三点:第一能够拨动作者自己的内心幽曲,第二能够拨动读者内心的幽曲,第三能够拨动时代、社会内心的幽曲。如果不能让读者感悟、思索、震撼,就不能说是好作品。

凤凰文学:好的,感谢王老师的分享,希望您能再出精品,谢谢!

王彬,男,北京人。鲁迅文学院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三峡书简》是王彬老师最近上市的一部散文集。《美文》杂志副主编安黎赞其“极尽优美,满天星辉”。凤凰文学近日有幸邀请到王老师来做客,畅谈散文创作的二三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