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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艺术论——全国诗歌理论研讨会论文集》(4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24日14: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 编

  美丽的躯壳带来一种幸运的生活/别墅,汽车和精美的食物/与财富做爱,与地位调情/并在心里把幸运理解成为唯一的幸福//物质的高潮滚滚而来/精神的痉挛源源不断/两次高潮之间,些许的冷淡呵/谁也看不见//美丽的躯壳带来一种经济的生活/投入、支出和奇妙的利润/与保险做爱,与税收调情/并在心里把经济理解成最重要的秘诀//物质的高潮滚滚而来/精神的痉挛源源不断/两次高潮之间,些许的冷淡呵/谁也看不见/美丽的躯壳带来一种气味的生活/枫丹白露、力士和刺鼻的洗指甲水/与健康做爱,与年龄调情/并在心里把气味理解成最炫目的羽毛//物质的高潮滚滚而来/精神的痉挛源源不断/两次高潮之间,些许的冷淡呵/谁也看不见//美丽的躯壳带来一种语言的生活/呼机、手机和温热的枕边风/与实词做爱,与虚词调情/并在心里把说谎理解成不可少的乐趣//物质的高潮滚滚而来/精神的痉挛源源不断/两次高潮之间,些许的冷淡呵/谁也看不见//美丽的躯壳带来另一具美丽的躯壳/小旅馆、避孕套和周密的时间表/与汗水做爱,与泪水调情/并在心里把他当成一生的真爱//物质的高潮滚滚而来/精神的痉挛源源不断/两次高潮之间,些许的冷淡呵/谁也看不见

  朱文列举了诸多生活物象,别墅、汽车、保险、税收、枫丹白露、指甲水、呼机、手机、旅馆和避孕套,超越情感之维而直接出示了生活的物质性,并试图以此物质性表述对这个时代的他认定的“幸运的生活”、“经济的生活”、“气味的生活”、“语言的生活”,但最终不过是一具“美丽的躯壳”。精神的物质化,与物质难解难分,甚至物质已远远不是和精神取得了平衡,而是大大压过了精神,后者已难以超迈。这个时代的诗歌,由此也可以定义为一种“体物的诗歌”,对物质和物质生活的体验、体悟逐步地成为我们生活的核心,成为诗歌的中心问题,对物质的追问,对物质的态度,是人们精神“痉挛”的价值观念的晴雨表。关于这个时代的物质生活的情景和定义,诗人杨克首先将其描述为一种“广场”的变迁:在我的记忆里,“广场”/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悸动乃至颤抖//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场/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二十世纪末,蛰动萌发/事物的本质在急剧变化/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懒散平和的人/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的人/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但他( 她 )的到来不是被动的/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哪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这儿听不到铿锵有力的演说/都在低声讲小话/结果两腿发沉,身子累得散了架/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这是今天的广场/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 ( 《 天河城广场 》 )

  杨克给了这物质的“广场”生活以如此具有历史感的说明,对物质的体验走上前台,革命和启蒙时代的广场被重新定义为“体物”的广场,人们正在试穿、试戴着层出不穷的新衣和围脖。然后,杨克也由此历史变迁的沧桑感而似乎领悟了高出他人的深刻性:现代的伊甸园拜物的/神殿 我愿望的安慰之所/聆听福音 感谢生活的赐予/我的道路是必由的道路/我由此返回物质 回到人类的根/从另一个意义上重新进入人生/怀着虔诚和敬畏祈祷/为新世纪加冕/黄金的雨水中  灵魂再度受洗

  ( 《 在商品中散步 》 )

  在这种“体物的诗歌”中,我们的生活回到了物质的根,生活需要重新进入,叙述需要重头再来。物质生活,这难道不是20世纪初中国开始迈入现代性社会时最为本初的起点吗?不是那时开始启用、流行“生活”概念的一个最基本的思路吗?进而不也是20世纪一切革命和启蒙所给予我们的理想生活的许诺吗?同时,物质性不也是中国古代一切生活理解的基点吗?对杨克的这些诗句的批评,就是它的智慧和深刻性必将启发我们文艺学、美学和批评界的深刻反省,导致我们的自我批评。至此,通过对生活的个人性、日常性、常识性、情感性、物质性的描摹与体悟,诗人们正以“生活”的隐喻逐步接近当代生活的整体性现实,重塑了整体性的生活情境。

  六

  找回物质的生活之根,出示这个时代以及所有时代的生活的日常性之真和物质之本,并不能万事大吉,完全解决问题,相反,日常的平淡和连绵不尽,物质带来的更可能是枷锁,新的困厄比之以往的生活困厄可能是更加的严重了。也许诗人们过于自信“生活就是生活”,似乎生活本身并不用反思生活。但是生活的新的困厄却促使人们新的反思,这个物质性,正如同过往时代的唯精神性一样,却是需要理性、需要批判、需要反思的。诗人王小妮说:“生活不是诗,我们不能活反了。我们要先把自己活成一个正常人。”①

  是的,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人是正常的人,归根结底,我们不能把精神活成物质,但物也不等于人的一切,生活的一切。这是被物质的强大挟持的生活吗?物质并不可怕,起码诗人阿坚没有感到可怕,他感到可怕的却反而是由物质问题解决之后的“自由”:

  ……种种机会我都没有遇到/我渴望强大的夹持/像渴望一件天衣/我裸体奔跑/把耳朵也张得像嘴那么大/但所有的召唤都不是对我的/我孤然一身,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是一个童弹子都闷成石头弹的人//在连续的荒年,撑死人呐/我只好顺手捡起了自由,所谓的/我没有能力怀疑这所谓的自由/就算自由夹持着我吧/我其实明白,我是姑且赖在自由这儿 (

  《 没有强大夹持的生活 》 )

  但物质性得到满足和实现的生活是平静的,也是卑微的。宋烈毅的《 居住 》就是如此的平静,出示了生活的卑微性:吊兰长了十年,令居住者窒息/灯光照着它的叶子/灯光照着他一夜失眠//一个人的私生活必须有/一片暗绿,一小块/不见阳光的皮肤/一个人一生可能只对自己裸露//……一个人的生活必须有/一道窗帘/一扇百叶窗/或者,喧哗的水声/覆盖着痛快的叫喊//一个人的生活/可能看上去静悄悄/一个人的周末/可以什么都不发生……而即便这样平静的居家私生活,没有革命年代的壮怀激烈,是如此的卑微,依然有诗。诗歌当然不会改变生活的卑微,而且诗歌本身也如同生活一样卑微。在卑微的生活中,诗人的超越首先只能依靠其情感性的体验之途,它可能最先使敏感的诗人流下了眼泪: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青草,黄花,在黑夜里飞起的纸片/冬天的最后一滴雪……/我写下它们,表情平静,心中却无限感伤——/那一年,我写下“青草”/邻家的少女远嫁到了广东/我写下“黄花”/秋风送来楼上老妇人咳嗽的声音/而有人看到我笔下的纸片,就哭了/或许他想起了失散已久的亲人/或许他的命运比纸片更惯于漂泊/在这座小小的城市/我这个新闻单位卑微的小职员/干着最普通的工作/却见过太过注定要被忽略的事/比如今天,一个长得很像我父亲的老人/冲进我的办公室/起初他茫然四顾,然后开始哭泣/后来自然而然的跪了下去/他穿得太少了/同事赶紧去调高空调的温度/在那一瞬,我的眼睛被热风击中/冬天最后的那一滴雪/就从眼角流淌出来 ( 《 我写下的都是卑微的事物 》 )

  生活的卑微构成平静,而平静就是卑微,但无论卑微和平静都会有感动,不仅会有感动,而且还会有圣洁的想象,这都缘于今天人们的生活之心。我们和诗歌不但要有一颗情感心,还应有一颗理智心,所谓“圣洁”,就是我们生活之心的理性表述。

  为了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整个上午我都在擦洗一块玻璃

  我把它擦得很干净

  干净得好像没有玻璃,只剩下空气

  过后我陷进沙发里

  欣赏那一方块充足的阳光

  一只苍蝇想飞出去,撞在上面

  一只苍蝇想飞进来,撞在上面

  一些苍蝇想飞进飞出,它们撞在上面

  窗台上几只苍蝇

  扭动着身子在阳光中盲目地挣扎

  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

  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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