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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守护文脉,用知识拯救中国 图书馆学家杜定友的“文化抗战”
来源:学习时报 | 王蕾  2025年09月01日08:13

建馆初期的中山大学图书馆

杜定友(1898——1967年),祖籍广东南海西樵山,生于上海,是中国近现代图书馆事业的先驱与奠基者。1918年从上海南洋公学中学毕业后,他负笈菲律宾大学,获文学、教育学、图书馆学三个学士学位;1921年学成归国后,深耕教育与图书馆领域,历任复旦大学、中山大学等校图书馆馆长及广东中山图书馆馆长,为中国图书馆学理论构建、图书馆教育体系完善、图书馆事业发展,以及民众教育普及作出卓越贡献。

危城之内守校园:立下“我与图书共存亡”铮铮誓言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杜定友虽无法执干戈赴前线,却以文人的担当立下使命:“自东南沦陷,半壁图书荡然无存,益觉在此呵护文献之责重”“惟在后方求本位之努力耳”,将承载中华文明与文脉的典籍图书保护视为“文化抗战”的重要战场。1937年8月31日,中山大学校园首遭日军轰炸。杜定友当即率馆员将重要图书化整为零,分藏各院地下室;又因空袭日益频繁,9月16日又将藏书迁运至学校新建工程馆地下室,以避战火。随着战局进一步紧张,杜定友在图书馆发表演说,明确为战时图书馆划定三大目标:“一为保存本国文献,二为宣扬本国文化,三为增加民族抗战常识”,以信念凝聚全馆力量,发动职员拆解书架、桌子、黑板,改造成临时木箱,最终将5万多册藏书装入299个木箱,静待迁校指令。之后,杜定友积极开展图书疏散工作,设法将全部善本书、志书2万余册,碑帖3万余张,移存香港九龙货仓,并力劝学校将剩余的30万册图书全部转移,却未能如愿。

为便于师生、市民了解抗战形势,杜定友组织图书馆编制各种战时目录,将自编《国难杂作》与《战时图书千种目录(1937——1938)》合订铅印发行;举办战时图书展览会,展出涵盖中日问题、国际局势、军事常识、战时经济、防空防毒等领域的书籍,辅以系统剪贴的华北、华中、华南战讯剪报,标注敌我阵线的战场形势图,以及广州市警报记载表、战地地名索引、防空设备图、抗战画片挂图等资料,让图书馆成为传递抗战信息、普及抗战知识的窗口。

万里烽火赴澄江:115天11970余里与图书生死相随

1938年11月中旬,中山大学原定迁往广西龙州,杜定友被任命为押运组主任,统筹物资与人员运输;月底搬迁启动后,教务长萧冠英先抵龙州,发现当地环境与物资补给难以支撑办学,遂决定改迁云南澄江。杜定友随即先赴越南同登设立运输站,负责接待过境人员、租赁车辆、协调运输。1939年2月22日,杜定友与馆员抵达澄江——这场西迁历时115天,行程11970余里,同行的42人中,14人中途离队、1人重伤、1人病故,最终仅27人抵达目的地,每一步都浸透着艰辛。

澄江时期,即便身处困境,杜定友仍推动图书馆在流亡中延续服务。在馆舍建设上,将澄江文庙改建为馆舍,利用旧书箱制作桌椅,修筑道路,栽种花草,改善阅读环境;在管理优化上,将总馆分设古籍、新书、期刊、外文、总务五室,申请重新聘定图书委员会委员,实施《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职员集中训练办法》,开设图书馆学讲习会,为30余名馆员授课并安排实习;在藏书建设上,积极接收社会捐赠,奔走争取外汇额度用于订购西文图书,保障师生国际学术资源获取;在服务创新上,扩充文学院图书分馆面积、恢复夜间开放,开创性设计“手提式巡回书箱”——一面分三格放书,一面放置杂志与台面板,深入乡村开展巡回服务,被参观者称为“图书馆木箱化”,让《论持久战》等书籍走进民众。

粤北坪石筑堡垒:融教学服务与民智唤醒于烽火

1940年8月,抗战局势再度恶化,学校奉命从云南澄江迁返粤北乐昌县坪石镇。迁驻后,杜定友将图书馆藏书按学科分存各学院,每个学院设立一个分馆,由总馆统一管理,既便于师生就近借阅,又分散了集中藏书的战火风险。1941年,杜定友推动图书委员会决议每月划拨6000元图书费,拓展资源渠道将1326册国外征集图书运回坪石,还提议拨款1500元清理香港九龙货仓仓租,计划取回寄存的中文古籍善本与地方志,守护珍贵文献。1942年,杜定友针对图书安全保障,推动增设参考室,迁移珍贵图书,避免火灾风险;针对典藏制度完善,制定《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暂行工作标准》规范流程;针对资源补充统筹,制定《征求中山文库图书简章》,面向社会与校内征集特色文献。1943年,为应对资源短缺,积极向教育部申请分配国际赠书、推动缩微影片借阅,协调经费填补购书超支;为完善逾期罚款、遗失赔偿等借书规则,推行《图书馆借还章程》修订,强化离校人员图书清结手续,避免文献流失;组织阅览室工作竞赛与年度清查,确保战时图书馆服务高效有序运行。

为唤醒民智、振奋抗战精神,杜定友还创新设立巡回书库,改造旧戏台为“民众阅览室”,推出“抗战三年”“全民总动员”“抗战必胜”等专题书展,陈列2000余册抗战读物,接待读者日均超500人,让图书馆成为战时传播知识、凝聚民心的重要阵地。

战后复员续文脉:遍访拾遗,重铸羊城双馆书魂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广州复员后,杜定友在文明路中山大学旧校址自挂“中大、省、市图书馆联合办事处”招牌,并以此名义接受各处图书。更为关键的是,杜定友从未放弃广州沦陷前寄存香港的珍贵文献。中山大学香港九龙仓的珍贵图书在香港沦陷后下落不明。

抗战胜利后,杜定友立即委托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馆长陈君葆、北平图书馆办事处何多源四处查访。1946年1月初,他从香港政府公告得知:九龙仓有中国古书等约320箱,定于1月18日由港敌产管理处招商开投,他即刻委托陈君葆、何多源接洽暂缓开投,经查实,这批图书多有广东省立图书馆印章;1月21日,两人又在香港西环永源仓发现173箱图书,有中山大学图书馆印章——正是1945年7月日军在九龙仓发现、由兴发运营团移存此处的寄存图书。经广东省教育厅督学饶士磬赴港交涉,杜定友于1946年3月10日亲赴香港办理接运:两批图书共35686册、古物721件,其中27466册(320箱)归省立图书馆,173箱(含善本书、志书、碑帖等)归中山大学图书馆。3月16日,中山大学173箱图书经轮船廉价代运抵穗,省立图书馆320箱图书后由广九路运回。

在杜定友的不懈努力下,中山大学图书馆藏书至1946年4月18日藏书达约12万册,恢复到坪石时期的数量,1948年下半年增至18万余册,加上其他小册子和未整理的书籍,共计25万余册,基本达抗战前藏书规模,让中山大学的文脉在废墟上重新挺立。

(作者系中山大学图书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