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苍梧
暑期里和同学去苏州看展览,路过无锡境内看到“霞客故里,品味长江”巨幅文旅招牌,便想到几年前读到的一句诗“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徐霞客曾经三次造访家门口的小香山梅岭,居住在梅花堂,写下了《题小香山梅花堂诗》,这是其中两句。霞客故里、香山、梅花堂我们都还没去过,当即决定返程时去游览一下。
早晨从香山梅岭进去,沿路翠绿挺拔的竹林之外便是一大片蓊蓊郁郁的梅林,青青的梅子点缀在枝叶间,空气中似乎还氤氲着残留的梅花清芬。顺着山路攀爬,就到了山顶的梅花堂前。一块黑底金字的横匾悬挂于正门上方,“梅花堂”三个字疏朗俊逸,落款是“眉山苏轼”。相传苏东坡晚年仕途失意,因江阴友人葛氏邀请,曾数度来梅花堂怡情养生,并题书梅花堂匾额。堂后洗砚池,正是因东坡洗砚而得名。梅花堂几度遭到战火破坏,明朝末年,爱山成癖的徐霞客之兄徐应震重建梅花堂,并在山上广植梅竹。
下山后,我们立刻赶往相距30多公里的江阴市徐霞客镇南旸岐村,也就是霞客故居所在地。故居是简洁的明式建筑,如同我想象的宁静、朴素。真正直击心灵的,是突然转身看到墙上挂着的“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
这是徐霞客的知己好友陈函辉给他书写的墓志铭中的一句话。如果用尽一生的光阴只做一件事,你会选择什么?徐霞客的回答,是如此豪迈,掷地有声。在奉行“父母在,不远游”悠悠古训的时代,在战乱频发的明代末年,他却怀有“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的人生志向和宽广视野,以无畏的勇气和平视的心态,探究山川河流的雄奇壮美和不同文化习俗的多姿多彩。30多年中,徐霞客26次出游,足迹遍及今21个省市自治区,行程10万多里,留下了不朽名著——被誉为十七世纪最伟大的地理学著作《徐霞客游记》。
徐霞客的多个科学研究成就光耀史册。他是对长江正源开展了徒步测量研究的第一人,对喀斯特溶洞地貌研究比欧洲早了100多年,是世界公认的最早最杰出的岩溶地貌专家,是那个时代的科学巨人。《溯江纪源》是徐霞客科学论文的代表作,也是一份文化瑰宝。徐霞客生长在长江口附近的江阴,面对浩渺的大江,从小立下大志“欲究江河之源”,多次运用追踪和目击的办法考察江河。
1636年,50岁的徐霞客感到自己老病将至,毅然踏上旅途,开始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壮烈的“万里遐征”。在云南,面对盘绕不定、岸陡水急的金沙江,既不通航,又不能沿江步行,他认真考察分水岭,即他所说的“龙脉”,追踪江流的走向。他舍弃传统官道,凭一己之力迂曲北出,选择昆明—武定—元谋—大姚—宾川—鹤庆—丽江一线,主要目的就是考察金沙江的流向。由于长期风餐露宿,他最终积劳成疾,无法游历下去,回到故乡江阴,次年徐霞客便与世长辞。《溯江纪源》是徐霞客一生延续时间最长、所耗精力最多的研究课题,也是他地理考察的封笔之作。《溯江纪源》敢于大胆否定儒家经典《尚书·禹贡》“岷山导江”的传统说法,从整个水系的宏观上进行研究,在历史上第一次论证了金沙江才是长江正源。他是一个敢于审视权威、科学求索、辨伪存真的人。
一阵微风吹来,顿觉凉爽,也把我的思绪拉回到故居正厅院内。抬头看到一棵近十米高、粗壮的罗汉松,枝繁叶茂,精神抖擞。相传这是徐霞客父亲徐有勉从京城带回的盆景,后来徐霞客将其移栽到院中,400多年后,竟长成了参天大树。
徐霞客曾在病床上这样说过,张骞、唐玄奘都是受国命之命西游;我只是平民,没有受命,只穿着布衣、拿着手杖、穿着草鞋,凭着自己,游历天下,虽死,没有遗憾。我在墓前深深地鞠了三躬。一个人用一生的时光,去做了一件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里,沉睡着一个高贵而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