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涤烦祛秽代琼浆——近代中国的汽水
来源:光明日报 | 安雅琴  2025年08月22日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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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汽水厂葛瓦斯汽水的商标(1926年)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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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艺场中汽水广告瓶(1933年)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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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汽水厂沙士水的商标(1926年)图片由作者提供

汽水作为夏日消暑之物,在晚清传入中国,“考其来源,在光绪年间,先由南洋而至上海,嗣后才盛行于各都市”(《汽水原名荷兰水》,《新天津》1942年8月14日)。汽水也称“荷兰水”,《清稗类钞》中对其有详细描述:“荷兰水,即汽水,以炭(碳)酸气及酒石酸或枸橼酸加糖及他种果汁制成者,如柠檬水之类皆是。吾国初称西洋货品多曰荷兰,故沿称荷兰水,实非荷兰人所创,亦非产于荷兰也。今国人能自制之,且有设肆专售以供过客之取饮者,入夏而有,初秋犹然。”

汽水早期售价高昂,能饮用者多为社会名流和中上层人士。在《清帝游山》的报道里,记录了末代皇帝溥仪游览景山“并在中亭上饮食啤酒、汽水、饼干”(《清帝游山》,《顺天时报》1923年8月1日);《天津益世报》载“驻京某外国记者前日赴长辛店谒吴佩孚,由吴氏亲行接见,并以汽水飨客”(《吴佩孚以汽水飨客》,《天津益世报》1926年7月27日);《大公报》创办人英敛之多次在日记中记录了饮“荷兰水”,“四月二十五日同内人聚丰号饮荷兰水”,“五月十六日到广同安饮汽水”,“八月十四日带妻子、孩子及佣人到德义楼饮汽水”;汉口青年的聚会上,“备有冰冻汽水及特别西餐,以娱来宾”(《国内无线电》,《时报》1919年7月24日);清末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也有“吃点荷兰水,自然清爽没事”的描述。从宫苑、庙堂到街肆,漂洋而来的汽水勾勒出新旧交叠之际的众生相。

早期外商药房是销售汽水的重要渠道。他们深谙本土化之道,多宣传汽水的“消夏祛暑”功效。上海中西大药房对汽水的宣传,即强调“消暑解渴者莫如荷兰水”,直言“盛夏尤能开胃、消热、止烦渴、涤脏秽、生津、降浊,远胜中国花露百倍”(《鲜果汁荷兰水》,《申报》1890年6月14日)。中法大药房开发“香蕉、柠檬、枇杷、雪梨、葡萄、豆蔻、蜜橘、无花果、菠萝蜜、水蜜桃、外国樱桃、外国杨梅、新会橙、叭哒杏子、金山苹果”15种口味,宣称不单清暑还能治疾,“且一种有一种治疾之功用”(《申报》1909年8月3日)。竹枝词《沪江商业市景词》里“荷兰冰水最清凉,夏日炎炎竞爱尝。中有柠檬收敛物,涤烦祛秽代琼浆”,也强调了汽水“涤烦祛秽”之效。及至本土新式饮品上市,商家亦循此道,在保健养生上大做文章,如1916年的华商富润主人对新创的“汽水豆乳”,极力渲染其滋补之效,“较之腐浆(豆浆)尤为滋润,每日试服如饮玉露琼浆,可免口燥而生津液”(《汽水豆乳之新发明》,《新闻报》1916年3月13日)。

随着汽水的风行,一批本土汽水厂商相继诞生,并逐渐形成一定规模。以天津为例,除少数舶来品外,不出以下12家所出产:外商为屈臣氏、山海关、马记、信昌;华商为鸿兴、鸿业、天星、荣顺、光明、明星、泉兴、新明。(《饮食界》,《天津益世报》1929年6月3日)到1935年,据《大公报》刊载的《津市汽水业调查》,外商有山海关、屈臣氏、若金泉、信昌、马记、华慎氏;华商有10家,其中鸿兴历史最久,光明和明星规模较大。鸿兴有工人20名,最忙时日出2000打。光明有工人50余名,忙时日出3000到4000打。明星有工人30余名,入夏后增至50名,销路除本市外,美、意、日兵营“均为常年之主顾”,外埠销路则有“北平、唐山、秦皇岛、塘沽、德州、保定、太原等处”,夏季日可出1400到1500打。除以上3家外,还有新明、北洋、平安、三星、华北、玉泉山等几家,规模相近。(《津市汽水业调查》,《大公报》1935年5月21、22日)

在华洋竞逐下,汽水行业不断推陈出新。从第一代碳酸成分较少的糖水、柠檬水、蒸馏水,逐步发展到与今日相差无几的可口可乐、沙士水、苏打水、鲜橘水,口味增至30余种。在酸甜上也根据“国人喜甜,西人嗜酸”做了调整,配方上在纯糖中加入极少量的糖精,“藉(借)以提味,盖纯糖之性质绵柔”,以达“清爽悦口”的效果。(《介绍两家国货工厂》,《大公报》1933年8月26日)作为汽水的“衍生品”,“汽水糖”应运而生,其定价低廉,“每盒仅售国币二角”,食用方法简单,“取糖一块投入冰水或沙滤水中,顷刻气泡升腾,即化美味汽水”(《嘉华化学药糖厂发明“荷兰汽水糖”即将问世》,《社会日报》1939年6月19日)。有记者在品尝后倾情盛赞,“较诸制成之汽水,有过之无不及”(《试尝荷兰汽水糖》,《晶报》1939年6月29日)。“荷兰精”“荷兰粉”也是同理,“担举手之劳,立即成汽足神完之良好汽水”(《旅行及居家之饮料》,《申报》1925年6月24日)。

汽水厂商在广告宣传上也颇为用心。除打出“请用某某汽水厂之荷兰水”“夏令唯一之饮料”“天赐卫生佳品”等宣传用语外,还通过开办招待会、赞助体育赛事、植入软文等方式进行推广。如马记汽水公司在开业筹备中登报“招待各界莅厂参观”,并以“该厂所出之各种汽水”招待来宾。(《马记汽水公司招待各界》,《天津益世报》1937年4月26日)益利、正广和、老德记等也通过“参观纪实”的方式进行“透明工厂营销”,文内既有对公司发展历程、生产规模与环境的描述,也有对汽水种类、售价的介绍。北洋饮料厂为慈善篮球赛每星期“捐汽水十打”,甜甜蜜蜜(即鲜橘子汁)和巧克力汽水各5打,所售出的货价悉数捐入“益世第一服务小学”。(《北洋饮料厂》,《天津益世报》1936年7月19日)某汽水公司在“葡萄露”“可口露”的广告旁,辅以一篇题为《宝玉与黛玉的谈话》(《申报》1924年8月20日)的软文,也极具创意。

一天,贾宝玉到潇湘馆去找林黛玉闲谈,谈到后来。

宝玉道:只有我们男人是俗物,所以我常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黛玉道:你又在说疯话了,你说我们女人是水做的,到底是那一种水做的呢?

宝玉道:是某公司的汽水做的。

黛玉道:这又是怎么说呢?

宝玉道:因为某品牌的汽水,又清洁、又甘芳,凡是妇女们,没一个不欢喜饮他,所以妇女们都像是水做的。

汽水的“清洁卫生”也是厂商的重要卖点。早在1900年,英商开办“山海关汽水厂”时就强调“本公司自制各种汽水以来,向用熟水,品味清美,久已驰名,今又蒙天津督署梅大人莅验,许以做法精良,与卫生局章程相合,特给执照,以广销售赐顾”(《鸿兴荷兰水公司》,《大公报》1902年7月21日)。华商光明汽水公司广告里也宣称“本公司之各种汽水,经北洋医院著名法国化验师赖大夫证明,确为质洁味美、适合卫生之饮料”(《华商光明汽水公司广告》,《天津益世报》1925年8月11日)。而冠以“新汽水”的产品,也是为了强调与市面上用生水和糖精制成的汽水不同,“完全用蒸汽至沸点八十度以上过滤,再加冰糖菓(果)子露,饮后决无流弊”(《新汽水》,《北京益世报》1930年6月20日)。

值得一提的是,1933年《社会医报》还从“价格”“外观及性状”“炭(碳)酸发气量及持久时间”“空瓶容量”“汽水全量”“矿酸量”“金属”“石碱草素”“防腐剂”“糖分”“酸分”“细菌集落素”“大肠菌属”几个方面,对正广和、益利、屈臣氏等主流品牌的汽水做了测评。(《汽水总评》,《社会医报》1933年第190期)从测评维度不难看出,时人对汽水健康卫生问题极为关注。

汽水的流行,也带动了近代科学知识的普及。报刊上,时有汽水“自制之法”的介绍,“荷兰水的配合,是用水一〇〇分,酒石酸五分,蔗糖一〇分,小苏打五分,柠檬油数滴。制法,将配合物放入玻璃瓶里,加水,倒转其瓶”(《家庭饮料》,《大公报》1937年4月22日)。早年间,不乏“汽水之汽含有一种毒气,如吸入肺中不能救治。饮者只须徐徐而饮,方免其害”(《饮汽水者注意》,《时报》1917年7月12日)的说法。与之相对,也有对“汽”的不同认识,“我们饮了汽水,二养化炭(二氧化碳)气受热扩散,所以肚子被它打通了。柠檬酸钠也是略助消化的,所以喝了汽水,不但不会生病,并且还是有益于卫生”(《科学常识》,《天津益世报》1929年8月5日)。今天看来,这样的内容似乎有点“幼稚”,但通过对“汽水原理”及制作之法的广泛讨论,“二氧化碳”“柠檬酸钠”等化学概念进入了公共话语,小小的汽水不仅承载了国人消夏的集体记忆,也似乎成了现代科学知识接受过程中的一个别致注脚。

(作者:安雅琴,系中共天津市委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