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沈从文致莫千的一封信
来源:中华读书报 | 陈建军  2024年04月26日08:52

桂林《扫荡通讯》1944年5月1日第31期“信鸽”栏刊有沈从文致莫千的一封信:

莫千先生:

赐信收到,谢谢。所说许杰先生批评,可惜这里不易见到。但想想那作家指责处,一定说得很对,极合当前党国需要。王西彦先生在北平时常将被未发表文字给弟看,今编副刊,能载出许先生大作,文虽载出却不寄弟看看,想必甚有道理也。关于批评,弟觉得不甚值得注意,因作家执笔较久,写作动力实在内不在外,弟写作目的,只在用文字处理一种人事过程,一种关系在此一人或彼一人所引起的反应与必然变化,加以处理加以剪裁,从何种形式即可保留什么印象。一切工作等于用人性人生作试验,写出来的等于数学中演草,因此不仅对批评者毁誉不相干,其实对读者有无也不相干。若只关心在流俗社会间成败,那早已搁笔,另寻其他又省事又有出路事业去了。桂林方面有生气、有思想、有文笔作家极多,副刊想必容易办得精彩。所需文章过些日子当想法寄来,惟对副刊言,或以不登弟文为佳。因二十年来在思想批评家所形成空气中,弟文常被张三李四举为“无思想”代表,为副刊计,无弟文亦较好。萧铁印行《新文学》时,弟即虑及此事,不意真因弟文累及刊物,晤面时尚望一致歉意。刊物第四期不知能印行没有?

专颂著安。

弟沈从文顿首

四、十四。

“莫千先生”是谁? 目前所能看到的零星资料,均语焉不详。经初步考证,“莫千”可能是指魏莫千。魏莫千以本名或“莫千”等笔名,在民国时期报刊上发表了一些作品。沈从文写这封信时,魏莫千正主编桂林《扫荡报》副刊《现代文艺》。魏莫千向沈从文约稿,沈从文则觉得他的文章“常被张三李四举为‘无思想’代表”,因此,“为副刊计”,以为“不登弟文为佳”“无弟文亦较好”。查《现代文艺》副刊,确实未见沈从文的文章。

沈从文不愿给《现代文艺》供稿,是担心自己“不合时宜”的文章会给副刊带来麻烦,就像“累及”《新文学》一样。1943年7月15日,《新文学》月刊创刊于桂林,萧铁主编。1944年5月15日,出完第1卷第4期后终刊。沈从文在该刊上发表了4篇作品,即小说《看虹录》(第1卷第1期,署名“上官碧”)、《笨人》(第1卷第1期)、《摘星录》(1944年1月1日第1卷第2期)和随笔《宋人演剧的讽刺性》(1944年2月1日第1卷第3期)。其中,《宋人演剧的讽刺性》曾作为“见微斋笔谈”之一,连载于昆明《大国民报》1943年5月12日、15日、19日、22日、26日、29日第13期、第14期、第15期、第16期、第17期、第18期,题为《宋代演戏的讽刺性》,署名“上官碧”。魏莫千也在《新文学》月刊上发表了一首诗《边城》和一篇剧评《“喜相逢”》,均署名“莫千”。

《看虹录》《摘星录》等小说甫一发表,便招致不少人的批评,包括许杰在内。魏莫千“所说许杰先生批评”,即指许杰的《上官碧的〈看虹录〉》。此文初刊福建南平《东南日报》1944年1月10日、11日第1535期、第1536期,署名“士仁”;又载1944年2月11日桂林《力报》副刊《新垦地》,署名“许杰”。据“王西彦先生在北平时常将被未发表文字给弟看,今编副刊,能载出许先生大作,文虽载出却不寄弟看看”云云,“所说许杰先生批评”应该是指《新垦地》副刊上的这篇而言。1944年1月10日至4月20日,《新垦地》副刊是由王西彦主编的。在许杰看来,《看虹录》“文章写得漂亮,就说不是老作家所作,也值得推介的”。又说:“这小说在技巧的运用上,却可以说是纤丽到了极点。他用心理描写,他用象征手法,他有他的主题,也有他的主观的独白。”但是,许杰将《看虹录》定性为“色情文学”,认为“姑无论这是抗战的年头,就是在平时,在太平时代,这不怕毒害了青年吗?”1945年7月,福建永安立达书店出版许杰的《现代小说过眼录》,内中除《上官碧的〈看虹录〉》外,还收录了《沈从文的〈摘星录〉》和《沈从文的〈笨人〉》两篇文章。

对于许杰的指责或批评,沈从文似不以为意。他主张“写作动力实在内不在外”,认为自己的“写作目的,只在用文字处理一种人事过程”“一切工作等于用人性人生作试验”,与“批评者毁誉”和“读者有无”实不相干。

桂林《扫荡通讯》是一份内部刊物,刊头处标明“请勿传阅”。不知时在福建的许杰通过何种途径看到沈从文的这封信(或许是某人抄后寄给他的),并专门写了一篇《沈从文论写作目的》,发表在永安《民主报》附刊《十日谈》文艺旬刊1944年8月14日第7期上。这篇文章后收入许杰的《文艺,批评与人生》(江西上饶战地图书出版社1945年9月版),改题为《论沈从文的写作目的》。许杰在文中摘引了这封信,对沈从文“超然一切”的写作态度和写作目的提出了“严正”批评。同时,许杰还引用了沈从文写给“石如先生”的一封信。信中,沈从文希望他所写的关于“湘西人与地”的《长河》“有一万个小朋友”能够读到。许杰指出这与沈从文在致莫千信中所谓“对读者有无也不相干”的说法自相矛盾。

需要说明的是,许杰在引用时没有注明原信的写作时间和发表出处,且文字上与原信略有不同。2010年,解志熙等人曾披露过沈从文致莫千信,是从许杰《沈从文论写作目的》里转辑的“不完整的残篇”(《沈从文佚文废邮再拾》,《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0年第3期)。2020年12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全集·补遗卷》所收沈从文的这封信,也是录自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