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古尔纳与格非对谈:真诚地去谈论痛苦
来源:澎湃新闻 | 钱雪儿  2024年03月07日08:12

3月6日下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来到大零号湾文化艺术中心,与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格非展开对谈。

在两位作家的作品中,“痛苦”是一个共同的主题,格非曾说:“生命有很多痛苦,这个痛苦是固定的。”古尔纳则坦言:“你必须谈论那引起你痛苦的事物。”

以“我们必须谈论痛苦”为主题,古尔纳与格非分享了他们的文学世界。

文学里的世界地图

“在阅读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马上会浮现出世界地图。”格非在现场分享了他对于古尔纳小说的印象。

从非洲大陆、亚洲,到西欧,格非认为,古尔纳的小说展现出了社会生活宽阔的视野。在他的作品里,不同文化、种族、民族、宗教与文学有着复杂的联系性。“这也给我们中国当代作家一个很重要的启示:在今天写作没有一个世界性的视野,是根本不可能的,”格非说道。

在对谈开始前的演讲中,古尔纳分享了“印度洋彼岸的中国故事”。“我从小到大都听说,我们曾与大洋彼岸的地方联系频繁。在海岸的一些地方沿沙滩行走,你会拾到青瓷碎片,它们产自中国,是郑和船队遗留下来的历史遗迹。在一些故事里,中国人没有随舰队离开,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在古尔纳的文字里,世界地图上有着丰富和迷人的往来足迹。

格非将古尔纳的作品与荷马史诗《奥德赛》联系起来。“德国学者奥尔巴赫的《模仿论》里有个很重要的观点,他说荷马不屑于去安排什么悬念,通过戏剧性的冲突吸引大家,然后故意留下一些紧张和暧昧的地方,让大家去猜谜。在荷马的笔下,没有任何事情是昏暗的,一定是清晰的,”格非评论道,“我在读古瓦纳作品的时候,也明确感觉到他作品的这种清晰:有些地方他不止写一遍,有一些很次要的人物,他都逐一介绍这些人物的生平。”格非说,这让他想到16世纪重要的道德原则,“我们把它称为‘诚’。16世纪以后,它被另一个兴起的概念所取代,这个概念叫‘真’。我最近在思考,我们有没有可能在追求‘真’的同时,回到‘诚’,它就是我们心底的光明。”格非认为,在古尔纳的作品里能同时看到两者,其中“真”意味着符合现代社会的规则,要去了解真相,与此同时,他的作品建立在“诚”的基础上。

对谈现场

回不去的故乡

在古尔纳的小说里,移民或难民与他们故乡的关系被反复书写。主持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指出,和中国的很多“回乡文学”对于家乡的积极描写不同,古尔纳在《赞美沉默》等小说里既反讽了欧洲,也反讽了非洲,改变了人们对非洲的想象。

对此,古尔纳认为,“回乡文学”的一大特点在于,写作者或是叙事的人都有能力回到家乡,但是在他自己的小说里,有些人物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他有一种罪恶感和背叛感,我相信这是那些主动离开家乡与被迫离开的人共有的感觉,”古尔纳说,“关键是,我们要更加诚实地面对不同的复杂感受,要写你所见到的东西,这样的文学里才有一种原创性。”

从“江南三部曲”、《望春风》到最近出版的《登春台》,格非的小说中同样有大量对于家乡江南的描述。他认为,返乡是传统文学与现当代文学共通的主题,例如乔伊斯在《尤利西斯》里几乎重写了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的回乡。“德国浪漫派大师诺瓦利斯说过一句名言:现代哲学其实就是起源于乡愁,尼采也说过他的写作来自于无家可归”,格非说,无论是回乡的自由还是无法归乡的痛苦,“返乡”始终是一个强烈的创作动机。

当代的痛苦与抒情

小说《海边》里,不同的人物对于麦尔维尔的《抄写员巴特尔比》都各有自己的解读。巴特尔比除了抄写以外,拒绝做任何事情。格非认为,巴特尔比是文学史上“最痛苦的人物”之一。而在麦尔维尔的另一部作品《白鲸》里,船只之间会转递信件,有时候会花上两三年的时间才会送到,而当一封信终于送到梅塞的船时,他已经在意外中沉入大海。在格非看来,这些作品描述了现代社会中痛苦的核心,是一种“不可抵达”。

“在《一千零一夜》里,故事的结尾都是一样的,‘他们从此过上了美好的生活,直到白发千古。’每次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你都会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不幸纠葛都已经被化解了,这是传统文学的魅力,”格非说,“可是现代文学不一样,按照本亚明的说法,它是致力于解释和寻找生活的意义,而不是给你提供道德教学和智慧。我觉得痛苦就是某种幽暗,你身处其中,不明原因,你要寻求光的话,你必须到幽暗中去寻找。所以我的作品里要写痛苦。”

在古尔纳的小说里,“痛苦”也以各种词汇出现,在小说《来世》里尤其频繁。古尔纳说,对于痛苦的感受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对人生有更多的理解,更多的体会,我可能会阅历更多的痛苦,这和年轻人的那种焦虑不一样,”他回忆自己父亲在生命最后一年的状态,“我看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在看街道,我问他,‘你在想什么呢?’他回答说,‘我在想那些让我痛苦的事情。’从这个例子能看出来,随着你生命经历的累积,你记忆的增长,你的痛苦也会增长。”

在古尔纳的小说中,“痛苦”往往在故事的结尾以忧伤的抒情而表现出来。以《砾心》的结尾为例,主人公的父亲在生命的尽头回忆他失败的爱情,并试图从中找回一些什么。如同他在诺奖演说里所说的,他认为有必要“找回人们赖以生活,并借此认知自我的那些时刻与故事。”而在这样的回顾里,“可能最终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会更加勇敢或是更加可敬,只是一个诚实的人在诉说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