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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三位明治文学作家,窥见现代日本的切面
来源:“读书”新华号 |   2024年03月02日10:19

如果要探索当代日本的切面,其钥匙或许都藏在那段名为“明治”的历史之中。“明治维新”是将日本的“古代”拦腰截断,将其一把拽入“近代”的“红蓝药丸”。

1868年,明治维新之年——一个众多思想家论述日本当代政治、经济、思想时,必然需要参照的时间锚点。外来的强敌叩击着自身的落后传统,崩塌的过去已无法指导新的技术和生活,机遇满溢在街头,贫穷也悄然攀上底层的人们。过去已然逝去,眼下残酷而激荡,未来则一片混沌——明治就是如此充满谜团又令人着迷。

正如漫画家谷口治郎所说:“明治人的青春,也是近代日本的青春。”

明治的文学,是一个个生活于动荡之中的肉身,用他们真诚的生命体验凝结而成的标本,在向我们讲述,在一个同时充满不安与机遇的大时代,人们如何探索奋力将自己投入世界之中。他们迷惘、挣扎、颓废,但活得多姿多彩。

疾风骤雨有时晴·光启明治文学系列

疾风骤雨有时晴·光启明治文学系列

2024年初,光启书局选取樋口一叶、国木田独步、永井荷风三位作家,推出“疾风骤雨有时晴·光启明治文学系列”第一弹,以全新译本还原日本明治时代的文字特色,再一次站在时代的岔路口,端详现代日本的源头。三位作者都出生在19世纪70年代,与明治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共生。但他们出身于不同的家庭,拥有不同的性格,践行着不同的命运,以个人的切身痛苦呈现着近代日本的寂寥与热烈。

樋口一叶是早逝的天才少女,她身上有太多标签,类似“日本第一位女性职业小说家” “现代的紫式部”“第一位头像登上日本纸币的女性”,但这些或许都不及同为作家的森鸥外所表达的那一份怜惜与崇拜来得珍贵:“即便世人嘲笑我盲目崇拜樋口一叶女士,我也在所不惜。我要送她‘真正的诗人’的称号。”当下的我们或许无法想象一叶为那个时代带去的冲击,几乎可以说,她是第一位将现代女性的孤勇与纯真呈现于文学世界的人。即便在破碎不堪的生命轨迹中,或者说,正是在这样破碎不堪的生命轨迹中,一叶才以极其敏锐的感受力写出了那个时代对于女性的压抑和欲望。不论是《暗樱》中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浊流》中周旋于红尘情场的吉原名妓;不论是《自焚》中圄于家中、终遭抛弃的太太,还是《大年夜》中遭受主人侮辱的善良女佣;不论是《十三夜》中在旧式婚姻的黑暗中一点点衰败的女性,还是在《埋没》中沦为男性交易品的妹妹都呈现出立体、坚毅、丰富的面貌。那是一个时代的女性众生相。其中的悲切是一叶对自己身处的这个看似走向现代的时代的控诉,她坦言自己“是为了抚慰世间女性的痛苦和失望,而降生到这个世上的”。她短短的二十四年生命真正堪称“燃尽”。日后,无数艺术家都疼惜、赞美过一叶。她的才华,她的早逝本身已经成为传奇。周作人曾说:“樋口一叶是明治时代的一颗彗星,忽地一下就去了。”

国木田独步或许是这个时代被重新阅读的日本作者之一。接受着当时所谓新式精英教育的国木田想在这个充满机遇的时代实践自己的抱负,但是天不遂人愿,明治是一个繁星璀璨的时代,初来乍到的国木田虽然与后来大名鼎鼎的柳田国男等人交往甚密,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情感生活也极为坎坷。彼时已经开始进行对外扩张的日本帝国主义路线也令他感到无比痛苦,其人道主义的理想主义色彩无法在那个澎湃的时代找到立足之处。在繁华大都市不断碰壁的国木田就像看透了时代的病症一般,在郊外武藏野找到了心之安处,写出了传世名作《武藏野》。那片在四季流转之中呈现出丰富自然色彩的飞地,安抚着不得要领地活在这个世上的国木田。但他的创作不止于寄情自然的美文,在《河雾》中他以寂寥的笔调描绘了返乡教师的失望与掉落;在《富岗先生》中他描绘了旧日士族在新时代表现出的孤傲、别扭及惹人讨厌的傲慢;在《酒中日记》中,他痛彻地创造了一个在贫困与理想之间被逼入绝境直至疯癫的时代悲剧;在《竹栅门》中他无奈地描写了底层人物狼狈而毫无尊严的日常;《春鸟》则像他为这个看似充满生机实则残酷地嚼碎人们骨头的新时代开出的浪漫主义解药,那么伤感而悲哀。就像芥川龙之介所说:“国木田独步有着敏锐的头脑,同时,他又有着柔软的心脏。不幸的是此两者在国木田独步身上失去了调和。所以,他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因为有敏锐的头脑,他不能不看地,而又因有柔软的心脏,他无法不看天。自然主义作家们都在努力向前迈步,然而,唯有国木田独步时而飞上天空。”

永井荷风著作丰富,地位崇高,当然也备受争议。与其他两位不同,永井亲历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也因此,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看遍世俗百态而无法掩饰的虚无色彩。有太多加注在他身上的绚丽评价,比如三岛由纪夫的“永井的魅力在于用最优雅的文章写最低级的事情,用最都市化的文章写最粗鄙的事情”。比如吉田精一的“贯穿于荷风文学世界里的一个主题,可以说是表现那种达到烂熟之极以后渐趋颓废,并伴随着这种颓废引发出诗意的忧伤的社会、风物以及人情世故”。他影响了日后一系列浪漫主义唯美派作家。但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永井的魅力在于他是“东京”这座“都市”的代言,他是日本最早的“city boy”,是游荡在银座风月场的纨绔子弟。他将即将消逝的江户、过渡时期的明治与大正、庸俗而廉价的昭和在东京这座城市中铺展开来。出身优渥家庭的永井早早就有游离美国法国的经历,在目睹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后,他以一种恋物癖一般的怀旧视线抢救着自己心中的“东京”。这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饕餮着新时代的无聊,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着时光的无情脉动。新井一二三曾说:“永井荷风是近代日本社会第一位唯美主义文学家,他写的文章,今天看来都非常新鲜,一点没有陈旧的感觉。”

三位作者从迥然不同的视角呈现了明治这一凌冽时代的不同侧面,以爱情、理想、欲望书写纷繁世情。在他们笔下,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翻滚中显得脆弱而真实。从他们的文字中,我们获得的不是答案,而是不断敲打着内心的痛楚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