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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子》:元末明初的独家故事
来源:北京晚报 | 黄西蒙  2024年02月20日08:40

元末明初学者叶子奇以学识渊博著称,他在文学、历史、哲学、博物、医学等领域都有所造诣,但流传后世的作品不算多,知名度最高者就是《草木子》。此书若非机缘巧合,恐怕也难以问世。

明洪武十一年(1378),叶子奇运气不佳,有次在路过城隍庙的时候,一群小吏正在偷喝猪脑酒。此事本来与叶子奇无关,他只是旁观的路人,官府却以此为名将他下狱。在狱中,叶子奇想起左丘明、司马迁等历史上忍辱负重的人物,便也发愤著书,以此明志。这便是《草木子》的由来。正如叶子奇在书中所言,“圄中独坐,闲而无事,见有旧签簿烂碎,遂以瓦研墨,遇有所得,即书之”,即便身陷囹圄,他也没放弃著书立说的信念,凭借平生所学所思,将不少碎片化的知识整理为笔记。

可以说,《草木子》是一本元末明初的社会万象之书。《草木子》涵盖内容很多,既有天文万象,又有史料钩沉,其中关于元代历史、风物的诸多记录,几乎是独家的,价值很高。

先来说说天文方面的内容。叶子奇博览群书,形成了古代文人稍微具备的唯物论思维,他认为世间万物的运行是有自然规律的,“时有春夏秋冬,风有东西南北,是亦风气一周而成一岁也。然恒风不应而有休废之气,是则时政之失而废天常也”。至于那些暂时不能被解释的自然现象,也在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并没有多么奇怪。风雨雷电,花草树木,都是自然界的组成元素,不论四季流转,还是天降异象,本身都是自然规律。能够形成这样的朴素认识,已经有了现代科学的基础素养,可谓十分难得。

叶子奇的概括能力很强,语言非常简洁,《草木子》中金句频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天然之体也;庸者,亘古亘今,不迁不变,常然之道也”——这是叶子奇对中庸思想的简单概括,在今天看来,也十分精妙。古今阐释儒家经典学说者多如牛毛,而言简意赅者却寥寥无几,并非圣贤之言多么晦涩难懂,而是很多微言大义在后世的不断阐发中,变得更加复杂,也十分乏味。但叶子奇的思想一点都不晦涩,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语言说出最深刻的奥义,这也让他的文史笔记“干货”很多。如刘秉忠帮助忽必烈规划元大都的历史,《草木子》中亦有记录:

元世祖既一天下,问刘太保曰:“今之定都,惟上都、大都耳。两处何为最佳?”刘曰:“上都国祚短,民风淳;大都国祚长,民风淫。”遂定都燕之计。

这里的刘太保,就是忽必烈很信任的刘秉忠,在他的建议下,忽必烈最终决定定都北京,是为元大都,并让刘秉忠参与都城的规划和建设。这段刘秉忠关于选择元大都还是元上都的史料,不见于同期其他文献,后世采用此史料者,应该都是选自《草木子》这段原始记载。

叶子奇写《草木子》之时,虽然已是明朝,但他对于之前的元朝并非全盘否定的态度,对忽必烈还是比较认可的。他在书里还写了不少关于忽必烈的小故事,譬如:

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创业艰难,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内丹墀之前,谓之誓俭草,盖欲使后世子孙知勤俭之节。至正间,大司农达不花公作宫词十数首,其一云:“墨河万里金沙漠,世祖深思创业难。却望阑干护青草,丹墀留与子孙看。”

讲的是有一次,忽必烈想起当年成吉思汗创立蒙古帝国实属艰难,后辈更应该学习其艰苦奋斗的精神,勤劳节俭,不能奢靡放纵。到了元顺帝至正年间,一个名叫达不花的大司农,还写诗评点此事。这几乎是叶子奇的独家记载了。从名字来看,达不花应该是个蒙古人,虽在当时官位不低,却也是湮没在时间长河中的籍籍无名之人,再无其他记载。后来,晚清学者陈衍在《元诗纪事》中收录此诗,才让达不花和他的诗句,又增加了一丁点的“曝光度”。

在历史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文人、官员,根本没得到在史书上“露脸”的机会。能在叶子奇书中“曝光”的历史人物,或多或少也得有点传奇色彩或娱乐价值,要不然也不会被收录在《草木子》中。

最难得的是,叶子奇还在《草木子》中记载了一些民间小人物的故事。在古代,哪怕仅是被“野生”的学者笔记记录,普通人也需要有不寻常的故事。庸庸碌碌者,恐怕无法被人关注到。如下一则:

绍兴路有一女子,失其姓氏,年及笄,欲守志不嫁。因秦王伯颜乱,欲刷天下子女……及定情之夕,题一诗于壁上云:“我年一十有九,面貌如花似柳,父母逼勒成亲,只得欢喜忍受,自小六根清净,如何一夜弄丑?洞房花烛休休,清风明月皎皎。”既写,掷笔而逝,乡里称异焉。

元朝末年,权臣伯颜乱政,不仅祸乱朝纲,还祸害百姓,强令很多年龄尚小的女孩必须嫁人。大人物的一点恶念,就会给民众制造巨大的痛苦。当时在江南有个女孩子,按照伯颜的命令,必须嫁人,她的父母也给她安排了婚姻。但这个女孩很有独立精神,誓死不嫁,在新婚之夜竟然在墙上写诗明志,宣告自己绝不嫁人的决心。写完这首诗,扔下笔,她就死去了。

此事仅见于《草木子》,又是叶子奇的独家故事。它可能在民间有很大的影响力,以至于过了几十年,到了叶子奇写《草木子》之时,他还对此事念念不忘。这个在历史上完全没留下姓名的女孩,却以决然的姿态留在了《草木子》中,或许在叶子奇心中,这样刚烈的女子,与历史上那些以死明志的文人,也一样令人敬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