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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影响了张謇
来源:《文史天地》 | 王斌  2024年02月02日08:46

张謇(1853—1926)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人物,他头顶有诸多光环:清末状元、立宪派领袖、民国“产婆”和民初政府重要成员等。同时,作为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开路先锋,他兴办一系列实业和事业,创造了十多个耀眼全国的第一,把家乡南通打造为中国近代第一城。如果把张謇富有传奇的一生“复盘”,不难发现,其身后有这样一群人,在张謇人生的起点、节点和拐点处,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家庭

是怎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张謇?

张謇之子张孝若把自家的家风,提炼为“安贫乐道、独立自重”八个字。张謇不少个性品质,传承于其务农兼做瓷货小生意的父亲张彭年。他如父亲一样酷爱读书,乐善好施,忍辱负重,豁达大度。在张謇身上不时看到其父的影子,比如,张彭年生性节约,对废铜旧铁、竹梢木段分类储放,“遇有造作,按簿取资”,张謇也是一生节俭,创办实业时去工地巡视,捡起地上的木头废料说,可以做痰盂、粪勺、泥桶。张彭年告诫张謇:“日后无论穷通,必须有自治之田。”这种进而科举入世、退可终老家园的理念,深深影响了张謇的一生。张謇达则从政、穷则经商,进则谋全国大政、退则经营地方。

张謇母亲金氏虽为家庭妇女,却颇有见识,“左右唯吾母是赖”(张謇语)。她重视对子女教育,“夜篝灯,教识字,益拥絮,手衣履针作,且作且覆问謇等。深宵寒风凛冽,室中萧然,顾视謇兄弟,辄泪下”,金氏寒夜教子读书的场景甚为感人。“我一生艰难困苦,就是希望你们成才有为,以实现我的志愿”,母亲的愿景更是激励张謇向上的原动力。“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和父母的期待,支撑张謇熬过30年崎岖而漫长的科举之路。母亲临终遗言,“科第为士人归宿,门户名号,自须求之”。屡经场屋蹉跌,让张謇心情起伏不定,甚至自比“中风狂走人”。到1894年恩科考试时,其实张謇已不抱太大希望,连考试用具都是向朋友借的。“儿试诚苦,但儿年未老,我老而不耄,可更试一回”,76岁高龄张彭年的恳求,促使张謇勉强应试。如果没有这最后的一搏,张謇个人的历史也许会改写。

张謇兄弟五人中,对其帮助最多的是其兄张詧。来南通近距离接触过张謇的日本友人内山完造,有过这样动情的描述,“年逾古稀的张謇对其兄极为尊敬和照顾,每次都亲自搀扶他上下黄包车”。张謇因祖上连续三代无人考取功名,故冒用他人名义获得学籍,参加科举考试,后被人要挟,张家为此债台高筑。张詧自“废举业”,协助父亲种田和做小生意,将读书机会让给比他小两岁的张謇。年轻时,张詧成为张謇情感的依靠对象。游幕在外的张謇,每次辞别家乡,张詧都要相送很远,“弟兄相送远于野,行行且止心旁皇”。张謇为兴办实业、推行地方自治,常年在外奔波,如1910年张謇全年住在家里只有42天,而张詧挑起“内当家”担子。张謇把两人关系喻为“蛩蟨相依,非他人兄弟可比”,蛩蟨各有分工,蛩采集鲜美果实与蟨共享,遇有险情,蟨则背负蛩逃跑。事业初成时,张謇说:“退庵(指张詧)无弟,则创之势薄;啬庵(指张謇)无兄,则助之力单。”晚年他更是感慨:“謇无詧无以至其深,詧无謇无以至其大。”的确,假如没有张詧,张謇的事业很难走远和做深。

二、老师

状元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呢?

张謇4岁入塾,先后师从海门常乐邱畏之、通州西亭宋蓬山、宋紫卿父子和宋璞斋、海门师山书院孙寿琪等。张謇跟随邻居邱畏之学习,10岁时读完《诗经》“尚不晓平仄”,可见邱畏之教学平平,张彭年只得延请水平更高的宋蓬山施教,两年多后,宋蓬山不幸病逝。张謇在师从宋紫卿和问业宋璞斋时,两位先生都力主其“冒籍”应试,张彭年“唯两宋先生之言是从”,“冒籍”风波给张謇留下锥心之痛和终生阴影。

在这些老师中,张謇心里最为感激的,是在其最困难时期帮助过自己的赵菊泉。“冒籍”风波发生后,张謇举步维艰,故而寻求归籍海门。1871年初,张謇师从时任海门厅训导的赵菊泉,3年间学杂等费用均由后者资助。赵先生将张謇过去所学的功课全部废弃,重新确定桐城派方氏所选四书等为新课讲授学习。张謇初作制艺文,被赵先生涂抹修改过半;重写后,依旧如此。张謇用心苦读,反复揣摩,半年后,文笔渐佳。在赵菊泉的严格训练下,张謇学业长进不少,课业中需要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当然,这个时期他还谈不上真正的治学,只是从内容到形式上更加符合科举应试的规范。此后,张謇科试取中一等第十五名,取得参加乡试资格,在科举道路上向前迈了一步。

后来,张謇来到六朝古都和东南文化中心的江宁(今南京市),如饥似渴地学习“治经读史为诗文之法”,开始和许多有声望的师友结交。当地钟山书院山长李小湖、惜阴书院山长薛慰农、凤池书院山长张裕钊,都是知名学者,其中又以桐城派大师张裕钊对张謇的影响最大,1885年张謇中“南元”后,第二天就写信给张裕钊报喜。张謇逐渐接受其集义理、词章、考据为一炉的理念,慢慢摆脱制艺文章的套路。他平素读的书不限于经类,而是扩大到子、史、集部,甚至连有些禁书也去浏览。随着学风变化,张謇在思想上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有意识地寻求治国平天下方略,藏器以待来时。

这时期,张謇在科考时写下“学以务实为归,极千秋不朽之事功”,反映了他学以致用的宏大抱负。看来,大师们不仅仅“传道、受业、解惑”,更带给他经世致用的学习力、思考力和变通力。

三、官员

张謇不是行走于江湖的独行侠。在其人生之旅中,有哪些人提携过他,他又得到过怎样的帮助呢?

张謇的社会交往极其广泛。在科举求仕、兴办实业、推行地方自治的过程中,他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包括清末民初的一些头面人物,如光绪帝、摄政王载沣、孙中山、袁世凯,还有很多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不过,在张謇人生关键处能给其帮助的,盘点一下,却也屈指可数。

孙云锦算得上是给张謇命运带来转机的第一位官员,他帮助张謇走出人生困境。当张謇为“冒籍”风波所困时,怜士惜才的通州知府孙云锦对张謇施以援手,为张謇归籍海门起了决定性作用。1874年,已调任江宁发审局的孙云锦邀张謇到江宁,帮助办理文牍,兼教其两个儿子学习,从此张謇开始游幕生涯。孙云锦为张謇提供了了解社会、展示才能的机会。张謇曾随孙云锦到淮安办理疑难案子,了解民间疾苦,拓宽社会视野,后来又作为开封知府孙云锦幕僚,为河南巡抚代拟治理黄河方案,提出“治水、务工、理农”对策,出手不凡。经孙云锦推荐,张謇结识并师从张裕钊等一批学者,更重要的是与淮军儒将吴长庆相识。

吴长庆是引领张謇走向更高平台的关键人物。吴长庆仗义疏财,礼贤下士,赏识张謇的才华。在吴长庆再三邀请下,张謇加入庆军幕府。1882年,朝鲜爆发“壬午兵变”,张謇随吴长庆赴朝东征,在处理棘手问题和复杂军事斗争中,显示出应变处置、组织协调、化解危机等实际能力,引起张树声、沈葆桢、张之洞、夏同善、潘祖荫等枢臣疆吏注意,连李鸿章也有意把他招为幕僚。吴长庆对张謇愈发信任,就连被提拔为浙江提督赴京城拜见光绪帝时也带着他,张謇因此结交了不少政坛高层,崭露头角。

翁同龢更是鼎力相助,直接将张謇推上历史舞台。张謇在“壬午之役”中声名鹊起,在《代吴长庆拟陈中日战局疏》的观点给翁同龢留下深刻印象。翁同龢在致吴长庆信中,时常附笔问候张謇,视其为不可多得的“奇才”。1885年顺天乡试,33岁的张謇高中“南元”,作为南派清流领袖的翁同龢有心要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考前亲自去张謇下榻处看望他。张謇能够状元及弟,和两朝帝师、朝廷重臣翁同龢三番五次的争取是分不开的。翁同龢在光绪帝前称赞:“张謇,江南名士。”不夸张地说,没有翁同龢的极力栽培,也就没有状元张謇。两人志同道合,交往密切,张謇逐渐成为以翁同龢为首的“帝党”骨干,后来翁同龢支持张謇舍弃仕途,投身实业。多年后,为了纪念葬于常熟虞山的恩师翁同龢,张謇特地在长江对岸南通黄泥山上修筑虞楼,“以示后之子孙”,他自己时常登楼远眺。

张之洞称得上是张謇兴办实业的领路人。张謇和两江总督张之洞交往,始于1895年。这一年的张謇日记,直接记载两人的交往就有14次之多。在与张謇的接触过程中,张之洞认为丁忧在家的张謇是办实业的合适人选,称他“向来讲求时务,情形较熟,当经函商,力筹护持小民生计,杜塞外洋漏卮之策,属其邀集绅商,剀切劝导,厚集股本,就地设立纱丝厂”。在办厂过程中,张謇得到张之洞的帮助。1897年4月,张謇赴武昌考察,对已回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兴办实业的气魄极为倾倒,“于此见西人艺学之精,南皮要是可人”。在晚清高官当中,张謇觉得很少有人像张之洞这样和自己谈得来,“今天下达官贵人能知言可与言者,无如南皮”。

刘坤一是给予张謇有力支持的另一位“父母官”。在其接替张之洞回任两江总督,到1902年去世5年多时间里,做了不少实事。为解决缺少资金难题,在推动大生纱厂由“商办”到“官商合办”、再改为“绅领商办”的过程中,刘坤一起到积极作用,同意“听商自便”。1899年10月,当大生纱厂走出重重困扰正式开机,刘坤一对张謇拱手称庆,“俯首拊掌,嗟叹久之”。张謇创办的我国第一家农业股份制企业——通海垦牧公司,也得到刘坤一的支持,刘坤一奏请朝廷撤销盐场禁垦规定,并批示道:“举办垦牧,增课惠民,天利公溥。际此时艰财匮,有此自然之利,岂容听其废?”在离世前五个月,刘坤一批准成立我国最早的民立师范学校——通州师范学校,称赞张謇此举“用意深远”。

四、偶像

古今有哪些人,能进入张謇法眼,为其推崇?

张謇精心挑选刘向、诸葛亮、颜之推、胡安国、朱熹等7位古贤的诫子名言,集成《家诫》,示范后人。他亲笔书写《家诫》,请人刻于石质屏风上,起初立在别墅东奥山庄的庭院内,后移至另一住所濠南别业的厅堂里。东奥山庄厅堂,正面挂着翁同龢画像,两侧另挂有16幅先贤像,包括李白、颜真卿、王安石、文天祥、范仲淹、包拯、史可法、徐达、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

张謇对顾炎武、颜习斋经事致用的主张十分认同,痛斥“书生为世轻久矣,病在空言,在负气”。他对辞官不受、遁居僻壤、匠心营国的田畴大为景仰,其地方自治的最初灵感,源自1700多年前的“无终山都邑”。张謇立志不做官,办厂种田兴教育处处以田畴自况,把垦牧公司厅堂题为“慕畴堂”,还写下“雄节不忘田子泰”诗句,发动通师和农校学生探讨田畴现象。

不难看出,这些人身上承载着张謇的家国情怀,体现其价值认同,寄托了他的精神追求。综观张謇的一生,他正是在汲取这些民族精神养料的基础上前行的。当然,张謇景仰的不仅仅是故纸堆里的先贤。在内忧外患、列强环伺之时,年轻的张謇就为晚清中兴名臣左宗棠所感动。19世纪70年代末,张謇就尖锐地指出:在手握重兵的权臣中,坚持民族大义死战到底的唯左宗棠一人,其他的人都是纸上谈兵,而不能让天下人信服。

能让张謇视野大开,给他带来启迪的,不仅仅只有国人。信奉“开放主义”的张謇,与上百位国外人士有过交往。在他创办的大生纱厂、通州师范学校和牵头的水利工地上,活跃着一群不同肤色的异域人士。有这么一个“老外”,虽和张謇仅一面之缘,却让他长久难忘,常常念及。1912年3月30日,张謇在上海与来华传教40多年的李提摩太见面,请教中国通往“发达”的路径,李提摩太的见解独特:“中国如不能实行普及教育、公共卫生、大兴实业、推广慈善,必不能共和,必不能发达。行此四事,一二十年后,必跻一等国;能行二三事,亦不至落三等国。”李提摩太一席话,引起张謇共鸣,他“很为感奋激动”,思考了一夜。次日,挥笔写下《感言之设计》一文,从教育、卫生、实业、慈善四个方面入手,为将南通建成“中国之模范”进行筹划“设计”。此后10余年,张謇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孜孜不倦地努力。在西学东渐背景下,张謇试图将泰西学说与中国传统精神结合起来,探索“建设一新世界雏形”,志在“以一隅与海内文明国村落相见,不辱我中国”。

张謇之所以能够成为张謇,除了时代因素和个人努力外,还有伴随其一路走过来的那些亲情的温暖、恩师的点拨、伯乐的提携、偶像的激励。当我们观照站在历史舞台上的张謇时,千万不要忽视其幕后的那些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