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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生活缺少文学就如同冬天缺少雪花 相信所有开过的花的美都会被记住 李凤群:入微之后
来源:青年报 | 李凤群 陈仓  2024年01月23日07:43

李凤群,安徽无为人,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南京。著有《大江》《大风》《大野》《月下》等多部长篇小说。曾获第三、第四届紫金山文学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安徽省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提名,《人民文学》2018年度长篇小说奖,南方文学盛典2020年度小说家提名奖,中国好书奖等奖项。

李凤群,安徽无为人,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居南京。著有《大江》《大风》《大野》《月下》等多部长篇小说。曾获第三、第四届紫金山文学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安徽省首届鲁彦周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人民文学》2018年度长篇小说奖,中国好书奖等奖项。

李凤群曾经有个笔名叫“格格”,直到《背道而驰》出版时,编辑认为笔名太轻,与这部小说的分量不符,于是她改回了原名“李凤群”。她的老家在安徽无为,一个米芾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但对她影响比较大的还是那片“无为之地”,贫瘠和偏僻滋养了她。李凤群的《大江》《大风》《大野》《大望》“大”系列四部曲,以自己的文学命脉承续大时代的传统,为她赢得了不小的声名。而到了最近一部作品《月下》,她把一间出租屋命名为“小留”,然后将主人公余文真藏身其中,重塑自己的内在英雄,实现了从“大”到“小”的转换。李凤群的意图是从宏大走向平实,从历史走向现实,再从现实走向未来。至于文学和现实的关系,李凤群则表示:“生活缺少文学,如同冬天缺少雪花,春天缺少绿叶。”

1 我有两个文学故乡,她们像两盏灯照射着我,陪我走得更远。

青年报:讲讲自己名字的故事吧。你曾经有没有想过起一个笔名?

李凤群:若干年前,“华文在线”网站聘任我为他们的形象代言人,他们帮我挑了一个笔名:“格格”,我用这个笔名发表、出版过不少作品。显然,它没引起多少关注。改回原名是因为《背道而驰》,这部作品露出我喜欢“深究”的特质,虽然它只是一个讲述农村女性在城市寻求身份认同的故事,但它开始对主人公的心灵和处境不断追问和深挖。编辑老师建议我改回原名,因为“格格”这个笔名太“轻”了,“配不上这个小说”。事实证明他的建议是中肯的,从此之后我的作品没有一部华丽贵气,它一直在底层挪移。

青年报:你是安徽无为人,请介绍一下你的故乡。说到无为,我想到那里有一个米公祠,你的文学理想或者说是文学观,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物和故事培养起来的吗?

李凤群:北宋著名书画家米芾曾经在无为任知军,米公祠应该在米芾生活过的旧址上修建而成,我在无为的时候,那地方并不引人注目,直到2002年重修和扩建,可惜我早已离开,一直未有机会观瞻重修后的胜迹。

我的文学观的确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物和故事培养起来的,但不是那些功成名就的大书法家、大画家或大诗人。我听说一个关于家乡的典故,说曹操曾经率兵途经此地,举目四望,一片沼泽茫茫,叹息说:此乃无为之地。“无为”由此得名。虽真假莫辨,但这片土地之贫瘠、偏僻可见一斑。但贫瘠和偏僻也培养了人的单纯,对抗命运的韧劲,以及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在我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江心洲”就是我故乡的缩影,她滋养过我,我的身上到处是她的印记,她必定跟着我走向未来。

青年报: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李凤群”有两个百度词条,一个是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另一个是安徽文学艺术院专业作家。这两个人好像都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凤群:我是十八岁离开安徽来到江苏打工、学习和生活,因此理所当然加入了江苏省作协。我在江苏获得了格外的好运:进大学深造;21岁获得第一个与文学有关的奖; 2017年入选江苏作协“文学苏军新方阵”。我以为我会一直以“江苏作家”的身份继续前进时,2019年安徽文学艺术院又通过人才引进的方式把我召唤回去。在此之前,我获得了安徽省的好几个奖,可以说,安徽作协关注我的写作时日久远。因此,他们抛来的橄榄枝我接住了。眼下,我供职于安徽,却仍然生活在江苏南京。情况基本如此。事实证明,住在哪里,背后的标签是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的写作,这些变化是锦上添花。

青年报:现在是一个大移民时代,很多人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在上海的叫沪漂,在北京的叫北漂,你出生在安徽,居住在江苏,工作又在安徽,有没有那种漂的感觉?

李凤群:我在安徽生活过十八年,在美国生活过八年,其余的时间都在江苏,所以,如今你一提醒,我才恍然生活在“外省”。出省最初的几年,我生活在常州。当地人说的是吴地方言,作为一个外省人,我如闻天书。但是,最初的不适之后,我便开始了身份认同,尤其是在常州生活十年后,我去了南京。南京被调侃为“安徽省会”,生活习惯和语言几近相同,在这里我更是如鱼得水。换句话说,在一个善待你的异乡,乡愁是淡的,近于无。

青年报:江苏和安徽山水相连,毕竟还是两个地域,文化和生活习惯还是有差异的。每个作家,都有一个文学地理,或者说是文脉地气,你认为自己的文学故乡在安徽还是在江苏?这两个地方对你的文学创作意味着什么?

李凤群:这个问题我真的非常想回答。我个人认为我前十年的创作都是依赖安徽这个文学故乡完成的,我写了一系列的作品,比如《大江》《良霞》,深深地打上了故乡的烙印。就譬如你站在一块高地,遥望另一块高地,那站着的以及被遥望的都坚实又清晰,但到我去了美国之后,我的视线落回了江苏。《大野》里的故事发生地就在江苏武进的某个乡镇,那也是我生活过的地方。今年出版的《月下》则更有意思,安徽人读出了安徽味,江苏人读出了江苏情。我想,这两个地方都是我的文学故乡,她们像两盏灯,照射得更亮,陪我走得更远。

青年报: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表的作品是什么吗?

李凤群:第一次发表作品应该在1993年,是一篇千字散文。那时候我二十岁,对此后的命运考验和馈赠一无所知,我写下这篇歌颂父亲的文章,敬仰他的奉献和开明。不,那不算什么文学作品,我露出了我真挚的痛苦,以及渴望,同时,我捕捉到生活中的爱意,以及命运的某些影影绰绰的残酷性,我文学上的能力初露端倪,也仅仅是端倪,如同一座四合院的台阶露出来,谢天谢地,如今我建造了自己的文学小世界。

青年报:你在一篇自述文章里,把自己的写作总结为四个阶段。我们就先谈第一阶段的作品《背道而驰》和《大江》,你把这一时期归类于“我像一个浴缸里的困兽”,你能不能结合这两部作品的内容,解读一下这句话?

李凤群:《大江》给我带来了很多褒扬,大家形容它的时候总说它开阔、宏大、史诗性,等等。但是,有心的人会留意到这部小说故事的发生地没有离开“江心洲”这个岛,岛外的故事都是一笔带过,我们人物的命运、壮举或者悲剧性都是在岛上完成的。表面上我喜欢有一定难度的写作,虽然那个时期刚写作不久。但是真正的挑战性在于,这个大部头是在床上完成的,因病——这个事我提到太多次——我不能外出,只能卧床。但我的内心空间比卧室还要小,只有浴室差不多大吧,因而说我是“一只浴缸里的困兽”,不算比喻,而是现状。我此后不停地回想那个时期,总会想起那些受困的日子。另外,人们对待疾病的态度,多半是轻拿轻放,时至今日,我觉得,我当时是咆哮、呐喊,发出痛苦和不甘认命的声音。这声音因空间太小而无法释放,只使自己震耳欲聋,所以这部作品是情绪化的,可以说,情感比故事更跌宕起伏,但是毫无疑问,最打动人的地方也正是它的情绪化,它痛苦撕裂而不放弃的行走的脚步,歪歪扭扭……如果是今天写这样的题材,我会更舒缓从容,但写作没有假设,一段生命属于一部作品,那已成宿命。

2 文学像一架修正机器,修正我曾经的不健康,也见证信念的光透进来。

青年报:《背道而驰》是2006年出版的,封面上有一句话:“生活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谓之‘幸福’也未尝不可……”这是一部爱情小说吗?你开始就是以网络小说和爱情小说起家的,现在的社会,人的感情中掺杂的东西太多。我问一下,你塑造的人物,和你自己,还相信爱情吗?

李凤群:严格说来,那不是爱情小说。主人公都遭遇过爱情,但那不是在写爱情,那是在写变革和身份认同,写变革中的人与事。一个70后作家,必须正视这个时代风云。对作家而言,尤其写过不少爱情小说的作家而言,说自己不相信爱情那太虚伪。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爱情,更要有爱的能力。我深深怀疑一个不相信爱情、没有爱的能力的人能把小说写好。因而,我塑造的相当一部分人物,和我自己,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曾经和继续相信爱情。

青年报:《大江》这本书2011年初版的时候叫《大江边》,再版的时候为什么改名?我看到出版社在推介时,将《大江》誉为一部媲美《白鹿原》的中国南方的村庄史,讲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中国农民的命运交响曲。《白鹿原》对你有影响吗?如果真拿《白鹿原》来比照的话,白鹿村,江心洲,白鹿两姓,吴氏家庭,你觉得你们之间,包括人物和故事内核,有哪些共通的地方和不同之处?

李凤群:到今天,我仍然觉得《大江边》是个非常好的名字,但是,因为第二部《大风》引起了比较大的影响,许多人开始期待我的三部曲,我因而在2018年完成了《大野》,出于协调和统一,《大江边》再版时改成《大江》。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作品和《白鹿原》进行过比较。《白鹿原》作为一部公认的经过时间和读者共同检验过的作品几乎是完美的。我觉得作家在写这部小说之前已经进行过长达数十年的积累——语言、故事、写作方式,以及生存经验。有一位前辈曾经说过一句话,写作就像撑竿跳,最好的一跳决定一个运动员最终的成就。我觉得《白鹿原》是一次完美的火箭升天。像所有热衷于写家族小说的作家一样,我一定是受到过《白鹿原》等更多巨著的影响,但是,我创作《大江边》的时候,刚刚三十出头,心智尚未成熟,作品质与量的积累都不够,所以,《大江》与《白鹿原》没有可比性。

青年报:我们再谈谈第二阶段的《良霞》和《颤抖》,你认为这两部作品最大的特点是“带着一种非常摇摆的特征”。你结合内容解读一下,什么是“摇摆”?

李凤群:我所理解的“摇摆”是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摇摆。我们小时候所受到的教育实在太强劲了,比如我们的民族情怀,比如我们对美的理解,我们的味蕾,我们的生活习惯,这些伴随着我们成人的教育里,大多数是非常好的。再细致一点,比如我小的时候,以物质的多寡来定位人的成功,以“改变命运”为永恒的目标。一句话,我们的爱恨情仇,受到环境的影响,我们把大多数的看法当成“对”,把别人告诉我们的“错”当成真正的错,然后,在我们渐渐出走的过程中,新的东西进来,它们之间必定是冲突的。我们必定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持续纠正、持续反省。有的我能够修正,有的则不能。颠覆和修正固然会持续人的一生,但三十岁的那个阶段冲撞是最激烈的。我三十多岁时还在持续摇摆,这个阶段创作的小说里,主人公的成长和觉醒,也代表了作者本人的成长和觉悟,文学像一架修正机器,修正我曾经受到的影响,也见证信念的光透进来。不完美,但非常勇敢。

青年报:你说《良霞》是有原型的,而《颤抖》中的主人公是“我”。那么患病的良霞和自小遭到伤害的“我”是不是你?你最希望在自己作品里扮演什么角色?

李凤群:患病的良霞不是我,《颤抖》里的“我”也不是我。患病的良霞就是我们生活中遇到的那些生来意气风发、中途遭遇考验的姑娘;而自小遭遇伤害的“我”就是那些自小遭遇伤害的姑娘。塑造一部作品的主人公,绝对不能仅靠作者个人经验。在我们创作的初期,作者一定会依靠个人经验,但持续依靠个人经验走不长远,走不成功。成熟的作者,个人经验仅仅作为他作品的一个支点;更成熟的作者,会在作品完成后,不着痕迹地抽离那个支点。读者可能会完全不知情,可是作者心里有数,什么是他本人,什么是他的同理心和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超高的想象力塑造出来的,所以,我在创作的头十年,就基本能够有意识地不把作品和作者混为一谈,我希望作者脱离作品,甚至也不是幕后推手,他最好消失不见,只剩下影子,或者连影子也不是,他被完全忽略。

青年报:第三阶段的创作主要是《大风》《大野》,包括前边提到的《大江》。这几部作品都是在美国写的吗?从大洋彼岸,拉开距离看中国,看你书写的人和事,视角应该特别不一样,和以前的作品相比,有没有异常的发现或者说是超越?

李凤群:长篇小说中,只有《大风》和《大野》是在美国写的。我还在美国创作了一批中短篇小说,比如2023年底出版的《天鹅》就是。你说得对,拉开距离看生活,看中国,是一种非常有趣和有意义的事。要我说,“消除误解”是距离感带来的巨大收获。你与你过去的生活之间的巨大误解,你与你过去不曾有机会了解的生活的巨大误解,你对另外的文化、风土人情的巨大误解。误解消除犹如坚冰破碎,谢天谢地,你可以比以往清晰十倍、百倍地看到水下的世界。

《大风》也是家族小说,但绝对不同于《大江》;《大野》写两位性格迥异的女子如何在她们的世界发出自己的声响,差不多同时期创作的《象拔蚌》里的槿芳,因为一个偶然摆脱了生活的常态后,发现了生活的粗鄙与恶俗,她开始挑战原有生活,以期获得一个更不合常理或者更残酷的未来。我想起王家卫拍的《繁花》,因为王家卫是上海人,又因为他离开上海已久,所以他比始终留在上海的导演更能把控那种上海的腔调。因在上海,又因不在上海。抽出身来看世界,脱离“当局者”视野,便会有惊人的发现,以及对自己莫大的超越。

青年报:我们正好来谈谈你最新推出的,也是你第四个阶段的长篇小说《月下》。《月下》中有一个主人公叫余文真,她把出租屋命名为“小留”,然后藏身其中,把自己重塑成了平凡英雄。你从“大”到“小”的转换,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李凤群:这样的发现令人惊喜啊,我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从“大”到“小”的转变,这就是文学的奇妙之处,我此前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放下“大”,转向“小”。但是,所有的变化里都蕴含着作者真正的愿景。我可能非常希望自己从宏大走向平实,从历史走向现实,再从现实走向未来。是的,必定是这样的脉络。

青年报:书名《月下》,立即让人联想到“花前月下”,你写的又是“月城”的故事,透出了一股浪漫气息。但我们同时又知道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结合你的人物故事,解读一下这个书名吧。

李凤群:《月下》原名《达摩克里斯之剑》,在文中,有多处写到剑的场景。比如在郊区,有一辆挖掘机,在黄昏的映衬下,像一只悬在眼睛中间的剑;在与男友谈判时,双方父母的语言也像剑出鞘一样短促有力;在形容丈夫王一明对游戏的迷恋时,也用“剑”来形容他对生活的逃离,换句话说,就算名字改了,悬在人们心头的“剑”也没有掉落。但是,一部作品的名字不仅跟它的气质息息相关,也跟它的命运息息相关。小说写一位叫余文真的女子,四下张望,四处打量,渴望被看见,渴望被爱,渴望在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但最终走向善意,走向爱。《月下》这个名字散发出来的清冷气,很符合我对这种主题的定位。我认为小说的题目和它的内容是表里如一的。

3 在阳光灿烂的窗前,缝补或修改衣服是我的最爱。

青年报:你认为这一阶段,“困兽不属于浴室,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河道,自己的困兽时期总算过去了”。你所说的“困兽过去了”是指什么?我可以理解为解脱或者解放?这与异国他乡的经历有关,还是与岁月流逝、步入“不惑”之年有关?

李凤群:我并不清楚究竟是解放还是解脱,也不确定是否跟异国他乡的经历有关,更不确定是不是年龄到了这个阶段就应该是这样,但我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平静,以及对宁静生活的渴求。我多次表达过对现状的满足。这现状包括:写过大家伙,也可以不写;去过很多地方,也可以哪里都不去;接受荣誉,也接受长时期的孤独,可以改变,生活可以有较大的不同,如果跟昨天一样我也能喜气洋洋地接受。

青年报:评论家杨庆祥的评语是:“中国式的包法利夫人,一个平凡女性和世界的对峙和对话。”写女人应该是女作家的优势,你谈谈小说中哪些地方,是男作家可能写不出来的?有些人比较反感称自己是“女作家”,尤其是“美女作家”。你是怎么看待“女作家”这一称谓或者标签的?你觉得女作家和男作家之间,最大的差别和优越感是什么?

李凤群:我觉得我小说中有相当多的东西是男作家写不出来的,比如《月下》这部作品,它只属于我,不属于其他任何作家,其次便是《大野》,我觉得男作家绝对写不出,因为今宝和在桃,制造她们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便是她们身边的男人。我不反感别人称我为“女作家”,我当他们在陈述一个事实,大多数人并无任何恶意,只是出于惯性,只有很少一部分有根深蒂固的误解和偏见。我没仔细研究过男女作家之间的差别,但显然,在文学的世界里,女作家并无特别的优越感,当然,这并没有阻止一代又一代优秀的女作家在全世界散发光芒。

青年报:《包法利夫人》中的农家女艾玛,是一个受过贵族化教育的女人,她瞧不起当乡镇医生的丈夫包法利,梦想着传奇式的爱情。中国当前的城市化,可以算是城乡文明的冲突。请问一下,你认为文学与现实社会和时代的关系是什么?

李凤群:据我所知,许多人没有受过贵族化教育,仍然对门当户对的婚姻厌倦,仍然梦想着传奇式的爱情。就比如《月下》里的余文真,在城市化过程中,被更大的城市所诱惑,被不属于她的生活所诱惑。艾玛的悲剧说到底是人性对美、对新鲜的事物、对另外的生活有天然的好奇心。艾玛是处理不当的典型,说教育害了她,不如说她性格中的天真和软弱害了她。每个人眼里都有不同的艾玛,这也正是文学的魅力。

说到文学与现实社会和时代的关系,我认为文学就是时代和现实社会的镜子。我们看那些几百年前的文学作品,有时候仿佛发生在自己身边。文学的魅力还在于,它展现过去、现在和未来你来不及经历和见证的人与事。生活缺少文学,如同冬天缺少雪花,春天缺少绿叶。

青年报:你无论哪个阶段的小说,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贴近生活,可读性特别强。在娱乐至上的新媒体时代,纯文学的可读性非常重要。但思想性是优秀文学作品必须具备的品质。你认为,思想性与可读性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李凤群:对于思想性和可读性,我相信,虽有偏好,但每个人都渴望写出两者兼顾的作品,娱乐至上的时代,人们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许多新的娱乐形式冒出来,这对阅读来说算是致命的打击,不光是文学作品,包括影视作品都因此而面临巨大的挑战。虽然我认为两方面都非常重要,而且我也阅读过许多两者都兼备的作品,比如《局外人》,比如《安娜·卡列尼娜》,还比如《耻》,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更喜欢被人称赞是一位有思想性的作家。目前来看,两方面我做得都不够。思想性与可读性之间的关系,是太阳与月亮,是一架飞机的两翼,是作家的毕生追求。

青年报:创作这么多年,可以说是获了很多奖。如果让你挑选一部作品,留给一百年后的读者,你会挑选哪一部?能够经受住时间考验的作品才是经典,你觉得成为经典最重要的元素,或者说永远不会消失的价值是什么?

李凤群:我不认为我有作品能够留到一百年后,我已经创作出来的作品应该留不到那么久,这是因为我们现在使用的小说工具,是西方的,我们的文学传统,断裂了,因为传统写作资源如今无法在现代性写作中使用。同样,我们今天的写作,放到一百年后,能够留下的一定寥寥无几,因此,我对于自己有无这样的能力感到不那么乐观。但同时,我又是无比乐观的,我相信是下一部。因为,较之于从前,我将来会更加心无旁骛,激情澎湃,忠厚与诚实。我相信,所有开放过的花的美,都会被记得;我相信,活过,发出自己的声音,就是伟大;我还相信,就算一片雪花落到某一个人的头上,也意味着属于所有人的冬天的到来,没有人是独自的,永不消失的是爱的能力,以及对它的持之以恒的书写。

青年报:除了写作,你业余生活中还有其他的兴趣爱好吗?

李凤群:实不相瞒,我是个无趣的人,离群索居的人,严重社交恐惧症的人,也没有诸如弹琴、画画的高雅爱好。偏要找出些爱好的话,我喜欢养花。从前住在有院子的房子里,房子四周种满了海棠、迎春、鸢尾和百合等,我每天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我也喜欢做点缝纫活,在阳光灿烂的窗前缝补或修改衣服是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