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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莉:从文学史里打捞起一个个被忽视的女作家
来源:好书探(微信公众号) | 江玉婷  2023年11月23日15:12

6月,毕业季,趁着周末,张莉在摄影棚里录了一整天的视频课。《经典里的恋爱指南》共12集,日前已正式在腾讯视频上线。

录到第七集,张莉讲完迟子建的《亲亲土豆》,摄影师开始抹泪。大家一齐望去,有工作人员问:“你哭了?”他说:“很感动。”在此之前,这位80后摄影师对现当代文学并不熟悉,这一次,在录制现场,他被小说里那一对寻常夫妻的爱意打动了。

青年人的情感问题

“我一直对青年人的情感问题感兴趣。”20多年前,张莉完成硕士论文时,翻看《新青年》杂志,关注五四以后的作家如何讲述爱情。

1923年的《妇女杂志》上,编辑章锡琛写道:“‘LOVE’这一个词,在中国不但向来没有这概念,而且也没有这名词。近来虽然勉强把他译成‘恋爱’,但概念还是没有,所以许多人只是把他和‘奸淫’作同一解释;这便是一般人反对谈恋爱的最大的原因。这种反对,原无足怪。因为在中国的书籍上,历史上,道德上,习惯上法律和制度上,都没有所谓恋爱……”

在压抑、混沌的时代中,可以想见,当年《伤逝》里子君对爱人涓生的告白:“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是何等石破天惊。

一对冲破封建枷锁的爱人,坠入生活的蛛网,上面落满尘埃。子君陷入无穷的家务,面庞被油烟浸透,短发粘在脑额上,整日围着油鸡、巴儿狗打转,不再活泼,强颜欢笑,包藏不快。

子君是出走后的“娜拉”。

在“一伤一逝”的结局里,鲁迅敏锐指出了自由恋爱的危机。在大众视野里,“子君”落败了,她固然英勇,但又脆弱,争到了爱情,败给了生活。作为读者,张莉还看到了子君的主动和清醒,“看到爱了,她来了,看到爱消失了,她就走了。”

视频课的第二讲《短暂的爱》,张莉讲了短篇《封锁》。旧上海的某一天,城市宣布封锁,繁华喧闹的地段,行人蜂拥躲进商铺,前行的电车停在半途。偶然之下,两条平行线——35岁的华贸银行会计师吕宗桢与25岁的大学英语助教吴翠远在电车相遇。

吴翠远是一个“规范”的好人,在家是好女儿,在校是好学生。吕宗桢抱怨妻子,吴翠远耐心地听,不但不厌烦,反而觉得新鲜。封锁解除,电车重新开动,爱消失了,短得像一场梦,如同一个肥皂泡在白日下炸破。这里包含了一个爱情的原始命题,要短暂还是永恒?

打捞“她们”给予的

馈赠

几乎是同时,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架了视频课《北师大张莉教授:女性文学20讲》。为了录制这门课,张莉准备了大半年。

百年文学史是一条长河,上游在远方影影绰绰,弥漫着时光凝结的雾。河水拍打着河床,不舍昼夜,周而复始,水花溅起,倏忽消逝。

缘河而上,雾色中,张莉试图打捞出一颗颗珍珠。

1917年,冯沅君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在学校,她参与学生运动、演话剧。“五四运动”改变了她的命运。冯沅君推掉了长辈早年定下的亲事,后与陆侃如相恋,一生相守。

1924年,冯沅君以笔名“淦女士”相继发表短篇《隔绝》《隔绝之后》。小说主人公隽华自小被父母许给地主家。大学时代,她与士轸相恋,家人发现后,将其隔绝在家,按约履行婚事。为了反抗,隽华服毒自尽。20世纪20年代初,“隽华”这一形象震惊文坛。

鲁迅曾评价:“这一段,实在是‘五四运动’之后,将毅然和传统战斗,而又怕敢毅然和传统战斗,遂不得不复活其‘缠绵悱恻’的青年们的真实写照。”冯沅君创造了富有反抗精神的新女性角色,直面女性身体与欲望,开时代之先风。

这是张莉要做的事——从文学史里打捞起一个个被忽视的女作家。

更早的时候,张莉录制《中国现代女性文学研究》慕课,现场有男生追问:“老师为什么不讲林徽因呢,她影响力那么大。”两年后,张莉依然记得他的发问。这次视频课里,她特意讲了林徽因的作品。

“既然我的目的是普及女性写作者、女性文学,那么就讲讲林徽因,尽管她的作品并不多。”张莉说。视频课中,张莉还讲了琼瑶、三毛、李碧华以及安妮宝贝。这些名字很少出现在主流女性文学史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的作品受众广泛,对读者的成长影响深远。

“我希望我们能直面她们,理性地看她们曾经给予的馈赠。”某种意义上说,《女性文学20讲》视频课是张莉带领观众一起去认识那些被遗忘或被忽视的女作家作品,讲述她们在何种意义上值得被铭记。

所有的问与答都会产

生回响

课堂上,学生很怕张莉的追问。

2018年,张莉开始给北师大研究生讲授《原典导读》。准备这门课时,她陷入了轻微的焦虑。学生群体很多元,有现当代文学研究生、文学创作与批评研究生,还有鲁院作家班的学生。厚厚一打研究资料装订成册,张莉把它放在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

课上,学生发言后,张莉会追问:“你说萧红的写法有变化,是在何种意义上有变化?”每到这时,坐着的学生里,总有几张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情。

她的严肃不是秘密。当代文学专业2019级硕士研究生孙晓迪回忆说:“莉老师很挑剔,当她在讲台上开始发问,就必定是追问。”

事实上,追问是张莉的日常。这是评论家的职责——追问文本,追问作家,更多的时候是追问自己。故事的吊诡之处在于,最严厉的教师收获了最诚挚的爱。2021年,张莉获评北师大第五届“最受研究生欢迎的十佳教师”称号。

学生投票的理由不尽相同。独自写博士论文时,贺嘉钰的脑海中时常响起授课老师张莉对她说的话:“要用最大的决心做好这一件事。”完成论文后,这句话长久地激励着贺嘉钰。作家班研究生王海雪记得,课上张莉说的“女人要用‘强’去爱,而不是用‘弱’去爱。”这句话出自波伏娃,课后王海雪读了《第二性》,读后醍醐灌顶,促使她去思考爱。

2021年,张莉在北师大教室

2021年,张莉在北师大教室

师生之间,所有的问与答都会产生回响。学生也在给张莉提供新视角、新思考。讨论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夜晚》时,她没想到这个尘封在历史中的作品会得到学生的喜爱,不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都有共情。

年轻人关注小说里的贫穷、饥饿、寒冷,他们有切肤之感。求学阶段,生活费不多,有学生会遇到租不起房子的窘境,也会碰到喜欢的美食囊中羞涩。小说里,女子分男子一根香蕉,男子同吃女子一包糖,这样的小事让学生觉着甜蜜、美好。年轻人的反应让张莉开始思考,经典小说如何与时代形成情感链接。

微暗的火把

《他是勇者——怀念王富仁先生》一文中,张莉回忆了导师对她的影响。第一次和导师王富仁见面时,有同学说起一位作家晚年很孤僻,请他出席研讨会他不去,请他题词也不题,特别别扭,身边人传言他不太正常。

王富仁正在抽烟,胳膊突然停在半空中,表情越来越凝重。他说:“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正常和不正常是谁定的,病态和健康的标准是谁定的?”越往下说,王富仁的嗓门越大:“理解文学的方式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样理解他,不能!”

关于这个问题,王富仁谈论了很久,他不是针对学生,而是针对问题本身——关于如何理解一个人的孤独,如何理解作家的不合群,如何理解文学本身。回宿舍的路上,一行人都很沉默。大家心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在王富仁身上,张莉明白了,严厉不是件坏事。

王富仁爱抽烟,爱和学生聊天,每次都能聊六七个小时。听到好玩的事儿,他会朗声大笑。遇到在意的事儿,会突然提高嗓门追问:“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的观点到底是什么?你重说一遍。”每到这时,和其他同学一样,年轻的张莉有些害怕,但也期待。她知道,导师接下来要说的话,总能让她茅塞顿开。

课堂上,王富仁很少引用他人的话。他说:“用自己的话表达,才能形成你自己的思想。”他还说:“写文章要带情感和思考,这样读者才能了解,这是人在说话,不是机器在表达。”

写毕业论文时,王富仁对张莉说:“你要坚定,你要做坚定的人。你不是在做一篇让导师喜欢,或者让答辩委员会喜欢的论文,你面对的是文学本身。不要顾及别人怎么看,不要怕。”

2007年,张莉在南开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工作,初到天津还未适应。王富仁受邀到天津演讲。师生见面,他说:“你的博士论文完成了,回头读读鲁迅吧。”对张莉来说,导师如同一枝火炬,为她的成长掌灯。

早年,张莉出版的评论集以《持微火者》作书名,可以想见她对微火及火把的着迷。《持微火者》后记中,张莉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到景区旅游。天空繁星点缀,山上有焰火表演,游人沉醉,欢呼声响彻山谷。节目结束后,她选择另一条路下山。在那里,她看到了微暗的火把。

火把在角落里,火光星星般跃动。借助微暗之火,她看到了新鲜的树林、草丛、花朵、山石,以及斑驳的暗影。那是她白天未曾见到、夜晚也从未留意过的场景。她迷恋微火,迷恋被微火照亮的山色。

对话

张莉&江玉婷

建立我们和文学经典

的情感链接

Q:为什么想录制《经典里的恋爱指南》?

我常常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架桥梁,一个摆渡者,普通读者和经典文学作品的摆渡者。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因为它有超越时代的特性。前人经历的情感困境,我们今天仍然会遇到。比如,爱情的选择问题,般配与不般配,爱情和婚姻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困扰着100年前的年轻人,也在困扰100年后的年轻人。我想说的是,录制视频的原因在于它的普及性,我希望爱情故事像镜子一样,照出我们的处境,也让我们体会文学的魅力。

Q:我最喜欢讲《亲亲土豆》的那一集。

我喜欢迟子建老师这个短篇,它写了一对普通夫妻的境遇,写两人如何平静地对待波折。它让人相信情感,相信爱。

就在前两天,我参加一个分享,一位观众也对我说,她看这一集的时候特别感动。还有一位编辑姑娘跟我说:“你能想象吗?我最喜欢的居然是《亲亲土豆》?”其实我写的时候很感动,录的时候也很感动。

Q:对视频课有哪些期待?

这是一个尝试。平台是大海,每天有海量内容输出,似乎视频必须跟一个热点话题绑在一起才会爆。我讲的课很小众,我所做的是普及工作,如果观众对我讲的这些爱情故事感兴趣,去找这些文学作品来读就最好不过了。

Q:为什么想讲爱情?

今天是短视频的时代,视频和综艺节目在塑造着年轻人的爱情观。但缺了一个维度——文学作品的情感滋养。我们的爱情观并不是天然的,它是后天习得的。

在我和更早的一代人中,我们是从经典文学作品里获得对爱情的认识。文学作品会促成我们对爱情更为复杂的理解。这是诗歌和小说给予我们的。在现在的环境里,文学教育是缺失的,文学教育是匮乏的。

我的本职是在课堂上进行文学教育,但我也想到,在广大广阔的天地之间,还有那么多人对文学、知识、情感也有渴望。那么,在新媒体上进行文学知识、情感教育的普及,是一个文学教育工作者的题中应有之义。

Q:有关爱情,你想对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

就像我在视频课里讲的那样,有爱情是幸运的,没有也不能说不幸,只是碰巧没有遇到而已。

Q:《女性文学20讲》和《经典里的恋爱指南》的风格不同。

两者内容不同,前者的时长更长。《女性文学20讲》是“人文课堂”推出的视频课,我选择了20位对中国女性文学作出卓越贡献的女作家,按时间顺序梳理了女性文学发展史,相比而言,更有知识的密度。

Q:这次没讲李娟。

在B站,我有个视频讲李娟散文的意义,影响蛮广泛,所以这次没讲。我希望将来能介绍更多作家。

Q:《女性文学20讲》最后一讲,讲了杨本芬。

杨本芬是非虚构写作兴起后,素人写作的一个样本,她的故事引领今天无数的普通女性拿起笔来写作。她是纯粹的、本能的女性写作。相信在未来,杨本芬的三部曲会进入文学史的讨论。

我希望努力克服“陈词

滥调”

Q:去年,你凭借《小说风景》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授奖词为“在既往经验与当下创作的对照中,彰显富于女性意识的整体性洞见”。这是时隔12年来,继赵园之后,再次将该奖项授予女性评论家。今年,《小说风景》出了精装版。想请你讲讲这本书的选篇。

我会选择跟我的美学趣味相契合的篇目。如果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作家,会反复阅读他的作品,我也愿意把自己的阅读经验和年轻人分享。《小说风景》选择解读的篇目包括《祝福》《萧萧》《呼兰河传》《荷花淀》,也包括《红高粱》《活着》《我爱比尔》《永远有多远》等,都是我喜欢的。

Q:你对读经典有兴趣。

好作品有许多个入口,值得我们反复琢磨。之所以选择重读,一定是文本里某个部分打动了我,或者是哪里让我放心不下。我得把它想清楚,就像一个方程式,我得想办法把它解出来。

Q:你的动力来源是什么?

情感动力很重要。在我看来,阅读是一种灵魂相遇,是和我心心念念的文字,心心念念的小说风景相遇。我交付了很多情感。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我遇到不同的作品,这些作品有着不同的让我着迷的点。

《小说风景》一共11章,每一章可以说都是我的情感刻度、人生的结绳记事。比如,《爱情九种》是我用随笔的方式讲述我读过的爱情故事。读的过程中,读者会知道,我在某一个段落或某一个作品那里用了力,动了情。或者也会了解,哪部作品让我对情感有了不同的理解。对我来说,文学批评是一种有情的选择。

Q:读到《朴素的与飞扬的》,我感受到情感的喷薄。

这是当时给铁凝老师的作品集《大地上的笨花》写的阅读导言。因为是领读式的导言,所以必须全情交付。

坦率说,我是读张洁、铁凝、王安忆、池莉、林白、迟子建等当代作家作品成长起来的。当年,她们每在杂志发表新作品,我都会跟着读,跟读了三十年。你看,一开始,我是个中学生读者,读着读着,把自己读成了大学生、研究生,后来又成为了专业读者。(笑)

2020年,张莉和迟子建老师在郁达夫奖颁奖典礼现场合影

Q:讲作家赵树理时,你选了《登记》而不是《小二黑结婚》。

年轻时看《登记》特别有感触,就特别想分享。我认为《小二黑结婚》是《登记》的创作背景。《登记》里,我们切实地看到了婚姻法的意义。母亲小飞蛾是关住了黑暗闸门的那个人,她把女儿放到光明中去,要让女儿自主选择伴侣。在当年,作家写出了这一点。作为后来的读者,应当看到这一点,还应当让更多人看到。要注意到,女儿们之所以能婚姻自由,源于母亲的努力、母亲的觉醒。在我看来,这是宝贵的母女情谊。

重新发现经典的魅力,有时也是重新发现作品里的经典性。读到小飞蛾被丈夫毒打的那段,年轻人都说毛骨悚然。你看,赵树理把当时农村家庭对女性的毒打当作“日常”来写,恰恰是这个“日常”让人震动,这是习焉不察的土壤,而今天,我们看到了革命性的巨变。

Q:《小说风景》里,你有意识地把百年文学史的框架给到学生。

建立历史的维度很重要。今天,我们判断一部作品写得好还是不好,首先要有历史维度。这实际上是当代文学批评现场一直要面对的一个问题:你说这个作家好,是在何种意义上说他/她好?历史的眼光很重要,评论家更应该有历史的眼光。

《小说风景》里,我想和读者一起养成一种眼光和尺度,审美的眼光,审美的尺度。《小说风景》就是希望和大家一起慢慢生成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眼光,审美趣味,阅读趣味。

Q:《小说风景》里,你会把词组装。比方说,劈面相逢、普泛、谨严。是有意为之吗?

汉语之所以博大精深、生生不息,在于一代又一代作家的努力,他们使汉语的表达更优雅、更简洁、更凝练,更有魅力。批评家也是这队伍中的一员。我希望努力克服陈词滥调。

我希望我自己的文章能有趣,鲜活一些。但是,越写越困难。我经常会为一句话纠结,去想怎么说更准确、更直接、没有歧义,不缠绕。“语言代表了一个作家的尊严。”我越喜欢这句话,就觉得自己需要克服的困难越多。当然,努力跳出陈词滥调的时候,也是在尝试更新思维方式。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Q:《小说风景》的销量据说很不错。

第4次加印了。今年4月《小说风景》出了新版,换了书封,文末加了一篇专访,介绍了写作此书的来龙去脉。

好的文学批评要刷新读

者的感受力

Q:你心目中,好的评论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一度迷恋米歇尔·福柯,他说:“我喜欢批评能迸发出想象的火花。它不应该是穿着红袍的君主。它应该挟着风暴和闪电。”我很喜欢这句话。

做批评工作时间长了,我对文学批评这个职业也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在我看来,好的评论家要有刷新读者感受力的能力。——评论家成为作家的知音固然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如果评论家看出了作家未曾想过、或是作家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才真正有创造性。

批评家和作家是一个互相鼓励、互相陪伴,共同成长的过程。《持微火者》是我十年前写的书,今天看来,我和书里写到的很多青年作家,都构成了互相陪伴和互相瞩望的关系,我很珍惜这个关系。

以前我觉得,好的批评文章一定要漂亮,但现在深刻认识到,做文学批评,实事求是,将心比心特别重要。好的批评文章要准确,不要拖泥带水,不要云山雾罩,好的文学批评要做到好处说好,坏处说坏。批评家的美德在于直言不讳。当然,对我而言,批评工作也包括做一些富有开拓性的实践工作,既包括对文本意义的阐发、推荐新作品,也包括做年选、做文学好书榜的推荐。

当然,好的评论家,要了解我们身在的时代,要有在场性,要了解中国文学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还可能发生什么。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只能说是理想目标。

Q:读小说对生活有什么帮助?

文学研究并不是一个从A到B的过程,而是通过文本去感受人生,提升对世界的理解力和包容力。重要的不是怎样解决问题,而是如何看待问题,是理解力。

Q:你对年轻作家有扶持。

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前辈的鼓励和包容。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而且,在长远的文学史角度而言,也不是谁扶持谁,大家都是同时代人。说到底,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文学是薪火相传,也是互相取暖。

Q:我知道,你儿时的家庭氛围特别好,你和妹妹很小就会背唐诗。

对的,我父母,我们姐妹都热爱文学。我受益于80年代的文学氛围,当时,我们都喜欢听收音机。《平凡的世界》《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夜幕下的哈尔滨》这些小说,我是首先在广播电台听到的。父母也会带我们去看电影,《人生》《芙蓉镇》《高山下的花环》都是在电影院看的。在电影院看电影的经验对我也很重要,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女性写作时代的到来

Q:今年是你主编研究女性文学年选的第五年。

我的博士论文做的是“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对于女性文学,我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研究兴趣。2018年,我开始做“我们时代的性别观调查”。发起这个调查,当然有偶然的因素,那年正好是全球妇女运动开始。在当时,我想了解,中国女性写作的现状,以及当代作家的性别观是怎样。通过做田野调查,我逐渐意识到,文学研究者不该是躲在书斋里的人,可以突破以往认知的研究路径,做更多事。

2019年,我开始做中国女性文学作品年选。中国文学史上还没有一部女性文学作品年选,我希望自己用年选这种形式记录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今年,年选工作进入了第五年,明年开始女性文学年选分成了两本,一部是中国女性小说年选,一部中国女性散文年选。刚开始做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的,我的工作没有参考坐标,只能自己摸索。几年过去,中国女性文学年选越来越受读者欢迎,这是我最初没有预期的,我很高兴。

Q:这需要一群人努力。

是的,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2019年,我们和《十月》杂志推出了“新女性写作”专辑。之所以强调“新女性写作”,是希望与以往的女性写作区别开来。我们邀请了林白、翟永明、叶弥、金仁顺、文珍、张天翼、蔡东在内的13位女作家,请她们写出自己理解的女性文本。孙频写了《白貘夜行》,张天翼写了《我只想坐下》,蔡东写了《她》,文珍写了《寄居蟹》,今天看来,这些作品都成了她们的代表作。后来,我把这些作品收录进一本书《新女性写作专辑:美发生着变化》,这本书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Q:讲讲女性文学好书榜吧。

2020年底,我想到一件事,国外有一些女性文学好书的榜单,推荐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品,但国内没有。所以我想做一个女性阅读方向的书单,就有了“持微火者 女性文学好书榜”。我和我的研究生团队一起讨论作品,写推荐语,我们的目标是把它打造成“女性文学爱好者的精神家园”,通过好书榜的形式,推荐优秀女性文学作品。不知不觉中,好书榜已经到了第三年,得到了业内的广泛认可,成为很多出版社的一项业绩指标。

“女性文学工作室”微信公众号也会定期发布相关推文,有固定的荐书栏目。其实,我所有的工作都以文学为核心,围绕现当代文学研究,都是文学教育、文学研究的延伸。

Q:5年下来,你觉得女性写作有哪些变化?

这5年来,中国的女性文学发生了巨变。2022年是中国长篇小说的大年,也是中国女性文学大年。徐坤的《神圣婚姻》、魏微的《烟霞里》、邵丽的《金枝》、鲁敏的《金色河流》、叶弥的《不老》、付秀莹的《野望》,当然,也包括今年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乔叶的《宝水》,都是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的重要收获。没有哪一年像2022年这样涌现出这么多中国女性长篇小说。

我很高兴作为一个从业者,亲历了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我在不同场合也提过,当无名的女性拿起笔,意味着中国最好的女性写作时代的到来。

Q:这两年的变化特别大。

是女性创作者、女性观众/读者、女性编辑们的性别意识醒来,推动了整个文化氛围的改变。当女性从业者越来越多,全社会的氛围也才会发生改变。

Q:你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我的幸运,我遇到了这个女性意识觉醒时代,这给了我工作的机会、空间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