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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作是一种修养、一种修炼,更是一种修行。好的写作让人秉持冷静、低调、坚定的品格,涵养温和、简约、中正的处事方略。好的写作是自我的修炼,是最好的自省、最好的自悟。 李舫:写作是最好的自省与自悟
来源:中华读书报 | 舒晋瑜  2023年11月21日07:47

中学时代,文学曾一度是理科生李舫生活中的一道霞光。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李舫家里有很多藏书,她经常偷偷把书带到学校、藏在书桌里。即便要应付高考、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她也依然不曾放下文学。

李舫喜欢读书,更喜欢读历史书,常常沉浸在历史故纸堆的缝隙中找寻有趣的故事,在有趣的故事中寻找有趣的线索。因为许多大事件、大变革、大结局,其实仅仅是缘于藏在历史缝隙中的某一个细节,而历史上的大时代、小时代,则是由许许多多个为人所忽视的小细节连缀而成。所以,多年以后的李舫真正成为作家,已经深切地感悟:要想读懂今天,就一定要返回历史的现场,读懂昨天。此时,她也更深切地体会到,文学的功用,就是试图将那些早已枯萎数百数千甚至数万年的花朵重新放回历史的清水里,还原其时间、人物、场景、环境、思想,使其再度绽放。

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李舫创作的步伐更为扎实稳健:《大春秋》由23首诗词出发,从春秋战国到唐宋明清,从人文胜迹到山川天地,酣畅淋漓地书写了一幅幅磅礴的大历史大文化景观,而《中国十二时辰》则关注的是脱贫攻坚。眼下,李舫着手的是一本抗美援朝烈士遗骸回家的书,她被采访中了解的细节震撼着:“我们或许忘记了战争,但是为永久的和平而作出的伟大的牺牲,是最应该被铭记的。”近日,中华读书报专访作家李舫。

中华读书报:《中国十二时辰》以脱贫攻坚为主线,将飞驰的中国浓缩在一天的十二个片段中,缕述十二个城市下辖乡 村的脱贫故事。在结构这“十二时辰”的时候,你是怎么考虑的?

李舫:十二个城市和十二地支,它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时间之河浩瀚奔涌,一往无前。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在书中,我将时间压缩为一天——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希望用这十二时辰来讲述虚拟的中国一天的故事。

中华读书报:《中国十二时辰》是在写一个时代的文化精神,这些精神在不同人身上体现出来,然后汇聚起来,共同构成了我们的民族传统。作品富有情怀,能够看得出你是满腔热情地书写笔下的人物。你在采写中和笔下的人物有很多交流吗?

李舫:这里有12个地方的12组故事,这些写作对象是我从大量的故事里遴选出来的。每一个地方给我留下的记忆都不同,不同的人和事,不同的脱贫方法,不同的致富路径,都有可以抒写的地方。建设一个远离贫困、共同繁荣、共同富裕的世界,是不同国家、不同民族面临的共同课题。我想写的就是由一个一个故事串起来的中国智慧。

中华读书报:《大春秋》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可否谈谈这部作品?

李舫:春秋,指的是时间,更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更是方法论。春秋者,时也,史也。在我看来,春秋,是一种记忆,也是一种觉醒。“大春秋”,这三个字里包含太多太多,我希望用这三个字来致敬伟大的时间。

中华读书报:《大春秋》中写到的文人志士的故事,其实是在写他们的文人铮骨,表现了他们的家国情怀,其背后彰显着我们的民族精神。你的作品一向大气磅礴,有一种浩然之气。

李舫:我喜欢读杂书,特别是历史杂书。在读书中常常思考很多问题。许慎《说文解字》说:“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历史的本意其实是记事者,也就是记录历史的史官。历史包括一切过往,以及关于过往的记录和思考、研究和诠释。历史的意义在于不断发现真实的过去,不断用新的发现修正以往的谬见与误读,这恰是历史研究的价值,而在历史学家不能及、无所及之处,让历史的细节变得更加丰盈丰富丰美,恰是文学家存在的意义。文学家笔下的历史何以不同? 司马迁给了我们一个坚定有力的回答,文学的书写在历史的深处,更在岁月的留白处。文学家书写的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部分,说到底,就是人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信念和勇气。于是,我们看到了司马迁笔下春秋时代种种顽强坚韧、不屈不挠。

中华读书报:能谈谈你手头正创作的作品吗?

李舫:我正在创作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故事。70多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肩负着人民的重托、民族的期望,高举保卫和平、反抗侵略的正义旗帜,发扬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同朝鲜人民和军队一道,历经两年零九个月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赢得了抗美援朝战争伟大胜利。19万多中国人民志愿军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长眠在异国他乡,让英雄魂归祖国一直是党和人民的期盼。从“待我回家”,到“代我回家”,再到“带我回家”,这是一条兑现诺言的崎岖之路,也是一条披荆斩棘的希望之路。“待我回家”,是他们出征时的殷殷期盼。“代我回家”,是他们牺牲时的无尽遗憾。“带我回家”,是祖国和人民的至高承诺。

中华读书报:无论是《中国十二时辰》还是《大春秋》,你的作品都关注现实,具有家国情怀。同时我也很认同评论家张莉的观点,你的散文中很少看到“我”,但是处处又有“我”,即首先有“我”的情感、痕迹和细节,但是同时又忘“我”。能否谈谈你的散文风格?

李舫:散文是我最喜欢的文体,因为它可以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中国是有着悠久的散文传统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成都的七张面孔》。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说,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不会忘怀的,一个是母亲的脸庞,一个是城市的面孔。有评论家总结我的散文宏阔、超拔,其实不敢当,但这是两个特别好的词,是我文学的追求,更是我人生的追求。很难想象,“人不能卓立”而能使作品“垂不朽者”。写作是一种修养、一种修炼,更是一种修行。好的写作让人秉持冷静、低调、坚定的品格,涵养温和、简约、中正的处事方略。好的写作是自我的修炼,是最好的自省、最好的自悟。写作,是一种解放和自我解放,一种批评和自我批评。通过写作,让语言和思想变成锋利的刀刃,刀刃向外,也向内,砍去污淖的腐肉,割掉油腻的附庸,回归干净的内质。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大写作、大写意? 在枯索的命运的空白处,寻找生命的真谛,寻找存在的意义。

中华读书报:多年来,你也编了不少散文,如“观天下散文系列”(人民日报出版社)、“丝绸之路名家精选文库”(商务印书馆)、《见证》《共和国年轮》等,遍览名家散文,又一直关注散文创作,请谈谈你所理解的好散文。

李舫:散文是一种古老的文体,它的诞生是与韵文相对比的。散文的门槛很低,但是成就散文的天花板很高,这就给散文创作赋予了很大的空间。好的散文是具有包容性、开放性、探索性的,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继承不僵化,创新不异化。究竟什么是好的文章? 立文之道,唯字与义。我理解好的文章不仅仅要自成一格,而且要自成高格。不管是虚构还是非虚构文章,理想境界是陆机在《文赋》中写的那句话:“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这是我文学创作上仰望的珠穆朗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