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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文学的庄稼长在更肥沃的土地上 ——专访报告文学《西海固笔记》作者季栋梁
 来源:新消息报 | 倪会智  2023年08月04日08:20

季栋梁

季栋梁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式上,强调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

一个从故乡诞生、成长,受故乡养育的人,如果不去重新看看自己的故乡,对故乡的感觉可能只停留在过去。一直书写西海固的季栋梁,在不断地挑战自己。

近日,他的报告文学《西海固笔记》,荣获第十届北京市文学艺术奖。

这部作品是作家对时代的致敬,也是宁夏文学在新时期创作实践的探索。

8月3日,季栋梁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三四年间 到西海固走访40多次

季栋梁上一次去北京参加自己作品的研讨会,已是2002年的事了,久远到他的印象都有点模糊了。

那时候,宁夏文学日渐在国内文坛突起,他是宁夏文学“新三棵树”之一。

21年后的4月22日,由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北京出版集团主办的季栋梁长篇报告文学《西海固笔记》研讨会召开,中国当代文学评论界的大咖们纷纷将他围住。

《西海固笔记》被认为是一部难得的反映脱贫攻坚的好作品。研讨会上,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邱华栋认为,季栋梁生活在西海固,拿起笔来写西海固这样一个重点地区的变化,原生态再现中国脱贫攻坚伟业的新时代大历史,是非常了不起的。

邱华栋谈到他去过西海固两次。20世纪90年代去的时候,那里缺水,非常干燥,非常贫穷,各方面状态都不是很理想。2016年,他又去了一次,印象大为改观,绿植多了,很多地方多了健身步道,人的精神面貌也普遍变得比较自信。

他说,如果由一位作家来书写这样一个变化过程,非季栋梁莫属。季栋梁也一直想写这样一部作品,不仅仅是为了文学,更是为了内心隐秘的情愫。

“《西海固笔记》的构思,其实在写《上庄记》时就开始了,前后三四年,我到西海固走访40多次。”季栋梁说,“写到生活的变化、气候的变化是很愉快的,但是最难表达的是西海固的历史变迁。”

西海固何以穷困至此?季栋梁一路走访一路思索。当地严重缺水,竟然写进了教材,人教版五年级数学课本上有道题:“同心县是宁夏最‘干渴’的地区,年平均蒸发量是2325毫米,比年平均降水量的8倍还多109毫米,同心县年平均降水量是多少毫米?”他从自然环境的恶劣、社会治理的失灵等方面进行了思索。

“整个写作也融入了我儿时的很多记忆。记忆中,只要花钱买的,西海固人都嫌贵,一盒两分钱的火柴都不用,靠火草续火。有的家里只有一个碗,爷爷先吃,吃完男人吃,然后两个小孩吃,最后是女人吃,那里的人们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艰难生存。在这个过程中,我作为一个老西海固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经历,可谓百感交集。”

每一次到西海固走访,季栋梁都会做大量笔记,40多次下来,积攒了20多本笔记,差不多六七万字,还保留了大量手机录像、录音。这些珍贵的素材涉及西海固的历史沿革、人口构成、行政区划、人文地理、自然风貌、民俗风情,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等,并最终呈现在《西海固笔记》中。书中写到原福建省对口帮扶宁夏办公室主任林月婵,她在宁夏家喻户晓。作者有天来到固原街头一家羊杂碎小店吃饭,见店里的女人不断倚门往外张望,一问才知,她觉得好像看到已退休的“林妈妈”经过,便想着不能错过请她进店吃饭的机会。她的丈夫也是店里的厨师,两人正是当年在林月婵组织下到福建打工结识的,有了点积蓄后又在林月婵帮扶下回老家开店。这个故事如果不深入当地生活,靠偶尔的采访是无法得到的,可以说,季栋梁是在西海固的日常生活中行走。

难怪在研讨会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孟繁华说:“我觉得这本书叫《西海固传》更好。”

提起《西海固笔记》,就不得不提《上庄记》,二者都荣获了“北京市文学艺术奖”“中国好书奖”。季栋梁说这两部书相辅相成。《上庄记》从整体上描写了中国偏远落后乡村社会的困境——教育问题、留守儿童问题、老年人问题……以小见大地窥探了当下农村存在的问题,因此被称为“问题小说”。《西海固笔记》则解决了《上庄记》所写的“问题”:“梯田建设”“盐地治沙”“扬黄灌溉”“开窖工程”“劳务输出”“菌草种植”“滩羊银行”“危窑危房改造”及“教育问题”等,通过一个个鲜活的故事与细密的情节,诠释时代背景和相关政策的推进。

但是,将这本书简单地看作扶贫攻坚作品远远不够。“我更想表达的是,脱贫不仅是经济上摆脱贫困,更是精神上摆脱贫困,向世人展示西海固人内心世界的变化。我把自己的经历带进来,过去多么自卑,现在多么自豪,这种情感变化也会把读者代入进去。”

真正描写一种让人敬仰的现实 难度还是较大的

2022年12月,季栋梁成为宁夏报告文学学会会长。然而,熟悉他的读者都知道,他以散文和小说见长。说起这一转变,季栋梁坦言有点痛苦。

无论是早期的散文、小说,还是现在的报告文学,季栋梁的写作都围绕着西海固。在他看来,写作《西海固笔记》是一次困境突围,从小说作品的虚构走向报告文学的非虚构,真正描写一种让人敬仰的现实,难度还是较大的。他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虚构是极其自由,非虚构则是剥夺了写作的自由。

“但是,我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风俗、文化相同,方言也一样,这让我有了厚实的积累。后来从事记者工作,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乡下,常常深入农村,实地考察采访。后来调入政府研究部门,每月下乡一两次,每次下乡要花费一周时间,可以说,笔下的每一处村舍似乎都走过,刻画的每一个孩童好像都有原型,描绘的每一个问题都来自亲身体悟。这为我的写作提供了千丝万缕的便利。”

说起宁夏报告文学的发展,和宁夏几位作家密不可分,比如戈悟觉、张武、张贤亮。他们曾先后在自治区文联、作协担任主席、副主席等职务,也曾在报告文学这一文体上最早代表宁夏“发声”。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戈悟觉报告文学集《金色的小鹿》出版,张武的《白井扶贫》以及关于吉兰泰盐场的报告文学作品发表;1998年,张贤亮的报告文学作品《挽狂澜》在《光明日报》整版刊登……每一篇作品都是时代的见证,讲述着属于人民的故事。

作为宁夏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季栋梁认为宁夏报告文学题材很广泛,“西海固题材、黄河题材、治沙题材、葡萄酒题材、民族团结题材、宁东国家能源基地题材、三线题材、红色题材等,每个题材都是厚重的,枝繁叶茂的,需要作家沉下身子,深入生活好好挖掘。”

肥沃的土地更能长出好庄稼

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曾评价说:“宁夏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是文学宝贵的粮仓,文学是这块贫瘠土地上的最好庄稼。”

苦难似乎是宁夏文学的一个标签,从“两张一戈”到“三棵树”“新三棵树”,再到宁夏文学林,书写苦难的作家确实不少。

季栋梁的《上庄记》《海原书》《苍声》《锦绣记》《野麦垛的春好》《半坡典故》等作品,表达了自然恶劣环境带给人们生存的苦难。他在《西海固笔记》中写到,西海固的贫穷之所以闻名遐迩,和“西海固文学”之发达不无关系。当然,这个逻辑恰恰相反,西海固的贫穷为“西海固文学”提供了创作素材,因而“苦难”才会成为“西海固文学”的传统。

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也带来“西海固文学”的新变化——从过去书写贫穷和苦难,到如今展现西海固新风貌,《西海固笔记》的出版,也给这种转型带来启示。

比如书中写到,季栋梁在路上碰到一个唱花儿的老汉,多年以来,花儿在人们的记忆中都是唱男欢女爱,唱日常生活,但是在新时代唱花儿的人唱出了新内容,比如“昨儿才发了低保,今儿又发敬老了”。西海固人对历史变化的自豪感、创造感、幸福感、获得感,皆通过这些普通人的变化表现了出来。

复旦大学来宁支教的冯艾,失去双腿但通过植树让自己真正“站立”起来的李志远,介绍西海固水利时先脱口而出宋朝大诗人杨万里《麦田》的李处长,甚至养鱼的、种蘑菇的、打水井的……这些人身上焕发出来的力量同样让人感动,这既源于党和政府的关怀扶持,同时也是在创造历史的时代氛围中自内心焕发出来的。

“西海固脱贫的时候,我充满了自豪感,书中的西海固人很有尊严,很有文化仪式感。西海固因为贫困而出名,贫困和苦难也磨砺着西海固人的性格。如今西海固终于从贫困中走了出来,但我希望西海固人的性格,不要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发生变化。新时期,西海固精神的传承更值得书写。”

福克纳说过,每个作家都有“像邮票大小的故乡”,这枚“邮票”,作家永远写不枯竭。对于新时期的文学创作,季栋梁认为:“我们要真真实实地写西海固,因为西海固山乡巨变,去写这个时代背景下西海固的乡俗民风、文化积淀、历史传承,同样也能让宁夏文学有好的辨识度。肥沃的土地,更能长出好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