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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汪渺:《伏羲创世》,十二年熬出的史诗
来源:天水日报 | 胡晓宜  2023年07月05日08:58

一部伏羲、女娲的创世史诗,一曲中华民族的源头长歌——天水诗人汪渺的长诗《伏羲创世》,近日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

《伏羲创世》是汪渺挖掘民间传说、思悟伏羲文化、通过独立思考,历时十二春秋,精心打磨出来的一部五千行长诗。它讲述的是伏羲、女娲携手并肩,在那洪荒的时代,率领人们开天辟地的故事。《伏羲创世》既有纯真的童话世界,又有现实的深刻感悟、诗歌的抒情象征、哲学的思考、小说的叙述、话剧的独白兼容,是一部颇具原创性和开拓性的长诗,也是汪渺继《白马史诗》之后的又一部力作。历史文化深厚的中华大地,需要一部记叙人文始祖伏羲一画开天的史诗,《伏羲创世》填补了其空白。

日前,记者就《伏羲创世》创作历程及反响,与诗人汪渺展开对话——

胡晓宜(以下简称胡):汪渺老师好!相传,华胥踩大脚印怀伏羲,一怀孕就是十二年。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故将其诞生地称为成纪(今天水)。《伏羲创世》创作正好也是十二年,算一种巧合吧?

汪渺(以下简称汪):万行长诗《白马史诗》,我只用了四年,而五千行的《伏羲创世》,我断断续续写了十二年,才画上了句号,准确说应该是画上了感叹号。《白马史诗》是我爱出来的,也是疼出来的,那么《伏羲创世》则是用心血熬出来的。我将自己的骨头当柴,将血当水,将心当人参,经过漫长的十二年时光,才熬出了《伏羲创世》。传说华胥踩大脚印怀伏羲,一怀孕就是十二年。《伏羲创世》的创作正好也是十二年,算一种巧合吧。借此也感谢敦煌文艺出版社,将此书作为重点图书,精心打造。

胡:是什么驱使你为《伏羲创世》付出了十二年心血?

汪: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走进大地湾,不由冒出了两句诗:“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一脚会踩出八千年前的太阳。”从此,《伏羲创世》的种子就种进了我心里,想以文化底蕴深厚的大地湾为背景,为伏羲、女娲写一首长诗。开笔的那一天,我洗浴后,到伏羲庙拜了拜伏羲,才动笔写下了第一行诗。一月后,我拿出了三百多行的初稿。《伏羲创世》初稿,多年前在《飞天》发表了,但对它的再度创作仍没有停止,我认为这是一部值得用心血持续打磨的作品。但没想到的是,我断断续续写了十二年,才满意了。这证明我是一个笨人,也证明我是一个能坚守的人。之所以能坚守下来,一是对诗的执念,二是自己有强迫症。说崇高一点,自己有使命感;说实在一点,自己有些偏执。

胡:这让我不由想起你的《汪渺自画像》:“头发虽曲,心肠却直。左眼阅世,右眼觅诗。舌头,偶尔跑到牙齿外,说句怪话。惜金钱如手足,视挚友为肝胆。君子气不多,还有三分,剩下的全是驴脾气。骨头,虽被岁月磨损,但还能做根针,拨亮心灯。”不到百字的短文,写出了一种性格特质。认识多年,发现你身上还真有些犟劲,如果没有这股子劲儿,可能也就没有《白马史诗》和《伏羲创世》。

汪:我是一个轻易放过别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人。平时,和蔼可亲,犟劲来了,真的比驴还犟,惹得别人不怎么愉快,但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对自己打犟劲。写诗也这样,常与一首诗过意不去,对《伏羲创世》过意不去了十二年,现在才放下。这是我性格的缺陷,也是一种病。不过,性格的缺陷,让我保持了人格与艺术的独立,才完成了《白马史诗》和《伏羲创世》,也算成全了自己。

胡:完成了《白马史诗》后,又写了《伏羲创世》,两部都是厚重的史诗,可见有创作史诗的雄心。

汪:我压根就没有写史诗的雄心,只是有写史诗的运气。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写出了自己满意的几首短诗如《土地疼出了泡》《变只蚂蚁就好了》后,就跟着风潮乱跑,失去了本真,再也没有写出像样的诗。对写诗绝望的我,又研习了十年长篇小说,几乎也是以失败而告终。2014年,去了趟文县白马山寨,白马人的歌声点燃了我,一口气写下了万行长诗《白马史诗》,之后才完成出了《伏羲创世》。不过回头想想,十年小说创作功夫没有白费,让我学会了讲故事,为长诗创作奠定了基础。多亏在文学之路上的受挫,多亏坚持了下来,也多亏我遇到了适合的题材。题材是有灵性的,它在等一个人,等到这个人时,它就活了,这个人也就有创造力了。

胡:读者对《伏羲创世》有各种各样的评价,对你留下印象最深的评价是什么?

汪:有位读者读了《伏羲创世》,对我抱怨说,她从小就生活在伏羲庙附近,每天要从伏羲庙门口经过,在她眼里,伏羲是神圣而威严的。而我的《伏羲创世》将伏羲从庙堂里请了出来,成了一位活生生的人,破坏了其神圣,颠覆了她从小留下的对伏羲的认知。看了第二遍,她说自己接受了我笔下的伏羲:蛮可爱的,像一位我们身边的人。这正是我要的结果,也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评价。创作中,我强化了人性,给伏羲、女娲以血以肉,让他们从神回到人。不过,最后他们的人性在磨炼中得到了升华,成了我们心中的神。

胡:《伏羲创世》第一章《第一滴圣水落足的地方,叫天水》,会将人带到一个童话世界,而一细品,深入浅出地阐释了什么是创世。

汪:“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这是西方的创世奇观,我总不能沿着西方的创世方式写伏羲、女娲的创世吧!如果沿着西方人的思路写,就失去了创世精神,成了精神的矮子,对不起一画开天的人文始祖伏羲。思索良久,一日忽然顿悟:伏羲的创世并不是真正创造天地万物,而是为天地万物命名。在那洪荒的时代,第一个为太阳命名的人,就是将太阳挂上天空驱走人类认知黑暗的伟大智者。万物有了名字,文化才有了源;文化有了源,才能形成浩浩荡荡的文化长河。于是,我笔下的开篇,就是伏羲、女娲为天地命名。至于伏羲的诸多发明——创历法、画八卦、教民渔猎、始造书契等,都是他创造精神的延续。

胡:“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一脚会踩出八千年前的太阳!”“露珠,是星星留在小草上的吻。”“两只红舌架成一座虹桥,虹桥之下,流淌着含蜜的春水,虹桥之上,灵魂化为蝴蝶翩翩飞……”如此精美的诗句,比比皆是,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汪:在创作中,每个词语都是独立的生命体,你要尊重它们,将它们安排到恰当的位置,你笔下的语言才会活起来,也才会美起来。大自然还万物自由,万物才能生机勃发;还词语自由,词语才会鲜活。把每个词语当成自己的孩子,诗句才有亲和力。好句子不是想出来的,而是爱出来的。我们离开了大地,渺小的词语还活着,我们没有资格轻视它们。

胡:和《白马史诗》一样,《伏羲创世》照样感人,你是怎么书写的?

汪:我身边的不少读者,将《白马史诗》读了三遍,他们说每读一遍,都会感动一次。律师董天雄花了二十天时间,给不满一岁的儿子朗读完了《白马史诗》。读者的喜欢,超出了我的想象。《伏羲创世》和《白马史诗》一样,我也倾入了深情,有些章节不是写出来的,而是“直接从血管里喷出来的”。带着心灵温度的《伏羲创世》,自然会打动人。在长诗创作中,要有感人的细节,才会走心。如果只有深邃的哲思,会吓跑读者的;即使哲思,也要融入意象、融入细节。《白马诗史》和《伏羲创世》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写出了人间真爱,也写出了人间大爱。爱,自然会牵动读者的心弦。可我的写作,从来没想着要迎合读者,而是文本流出的真情与读者产生了共情。

胡:据记载,女娲人首蛇身,主要功绩是抟土造人,而《伏羲创世》并没有这样写,这是为何?

汪:文学创作,不能过度依赖史料、传说,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你就成了一头驴,还谈什么艺术创作。我想消解传说中的部分神话,让女娲回到本来面目。那么,女娲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性呢?“人首蛇身”引起了我的思考:女娲的腰如蛇一样柔美,至于蛇身则是后人的想象,也与当时人们崇拜的蛇图腾有关。“抟土造人”,让我推测到女娲就是那个时代的妇科大夫,不孕的女人吃了她采的草药会有身孕,她的巧手还会让难产的女人顺利生下孩子。为什么造人用的是土呢?这与我们的黄皮肤有关,也与人们生于土归于土有关。于是,对女娲,我融入了自己的解读。

胡:《伏羲创世》,塑造了伏羲、女娲、珠儿、火精灵、鸟人儿等鲜活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不光个性鲜明,还颇具象征意义,开拓了《伏羲创世》的精神空间。

汪:其他人物在此不多说,我就说说火精灵。“火红的头发,火红的脸庞,火红的嘴巴,火红的手;一对黑眉毛,比燕子的尾巴还俊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透着水的深情;绿叶坎肩,绿叶短裤,绿鞋子,漂亮过了嫩绿的春天。”这就是我笔下的火精灵,他是树的孩子,也是一位替万物说话的精灵。火精灵对伏羲说:“即使没有人类,该开花的依然开花,该结果的依然结果,太阳照旧会从东方升起。万物都按自己的本性活着,绝不是为了人类。人类太狂妄太自大了,远远高估了自己,将自己看成了天地间的主人,认为万物都是为了自己而存在。人的自高自大,是过分自我欣赏,大可不必!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没欠人的一点,凭什么人把自己看得比它们高一等?人应该怀揣一颗谦卑之心,谦逊地走过大地!”我想,这不光是对伏羲的提醒,也是对整个人类的提醒。火精灵的思考,已超越了人类的局限性,具有象征意义,同时也拓展了精神空间。

胡:《伏羲创世》,虽然只有五千行,仅是《白马史诗》的一半,但表现手法丰富、结构别致、不乏哲思,人物个性鲜明还富有象征性,是一部颇具原创性和开拓性的史诗,你自己如何看待?

汪:《伏羲创世》既有纯真的童话世界,又有现实的深刻感悟,诗歌的抒情象征、哲学的思考、小说的叙述、话剧的独白兼容,显得多元、开放。这些都不是提前设计好的,而是写成后才发现的。《伏羲创世》的第一章《第一滴圣水落足的地方,叫天水》和第四章《寒冷,逼出了火焰》,就是典型的话剧。《伏羲创世》本来就是人类文明的起源,缺少哲学思考,就失去了内涵。除伏羲之外,我还借火精灵拓展了人类的思考。富有象征性的火精灵,当我意识到他的存在时,他已经从我头脑中跳了出来。《伏羲创世》并没怎么借鉴其他长诗,写得极为率性,没有刻意,自然生成了自己的样子,这就印证了陆游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胡:几年前,读了《白马史诗》,认为是你创作生涯中最好的一部,而读了《伏羲创世》,照样让我震撼。请问你最喜欢哪一部?仅就个人创作而言,你觉得《伏羲创世》超越了《白马史诗》吗?

汪:《白马史诗》是我的左眼睛,《伏羲创世》是我的右眼睛,你说我最爱哪一部?两部作品各有千秋,我真分不清哪一部更好。而我的短诗,我一眼就能分清楚,三十年发表百余首,满意的不到十首。真正的好诗,是诗人与读者还有时光共同发现的。

胡:早期的短诗《割开刀锋的曹植》让我看到了你作为诗人身上的侠义和偏激。《白马史诗》《伏羲创世》之后,感觉人变得包容了。

汪:《白马史诗》《伏羲创世》虽然是我创作出来的,但他们是我的再生父母,让我重生了一次,变得没有以前偏激了。真正的创作,作者也是被创作状态陪伴着成长的。

胡: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怎么才能写出好的作品?怎样才称得上史诗?

汪:诗人的学识很重要,但比学识更重要的是本真。失去了本真,诗自然会失去灵性,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诗。杰作不是硬写出来的,也不是全凭知识裁剪出来的,而是通过修炼,从内心流淌出来的。从民族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宏大诗歌,才称得上史诗。需要强调的是,宏大的诗歌是由浪花一样生动的细节组成的,缺少闪光的细节,只剩下大思想,那便是徒有空壳的伪史诗。

胡:写了《白马史诗》《伏羲创世》两部读者欢迎的史诗。请问,有没有再写一部史诗的想法?

汪:完成《白马史诗》《伏羲创世》后,回望起来还有点成果,可向前一看,满眼困惑:自己不知怎样走下一步?史诗的创作,不光靠努力和才华,还需能量的积淀,更需要机缘。再写一部史诗,完成史诗三部曲的想法,肯定有。将来如能再写一部与《白马史诗》《伏羲创世》媲美的作品,已是万幸了!但愿天地厚我,生活爱我,让我完成三部史诗。第一滴圣水落足的地方,叫天水。天水的每一滴水,蜜蜂都会采出蜜。每天喝着天水之水的我,相信还会写出一部厚重的作品,回报充满鸟语花香的大地。

受访者简介:

汪渺,一级文学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主席、天水市艺术研究院院长。在《十月》《飞天》《诗选刊》等发表百余首诗歌。长篇小说《雪梦》被《十月》推出,获第三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长诗《创世纪》获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散文《诗人老乡》获全国孙犁散文一等奖;万行长诗《白马史诗》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甘肃省第十届敦煌文艺奖、第二届大巴山文艺推优工程优秀诗歌奖。

汪渺,一级文学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家协会主席、天水市艺术研究院院长。在《十月》《飞天》《诗选刊》等发表百余首诗歌。长篇小说《雪梦》被《十月》推出,获第三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长诗《创世纪》获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散文《诗人老乡》获全国孙犁散文一等奖;万行长诗《白马史诗》获第五届中国长诗奖、甘肃省第十届敦煌文艺奖、第二届大巴山文艺推优工程优秀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