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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多地启动纪念卡尔维诺百年诞辰活动 卡尔维诺的经典文学世界中,容纳了对人工智能的畅想
来源:文学报 | 郑周明  2023年06月25日08:56

作家厄普代克曾说:“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和卡尔维诺三人为我们做着完美的梦,三人之中,卡尔维诺最温暖而明亮。”“他对嵌埋在动物、植物、历史和宇宙脉络中的人性真理最感好奇;他的一切探究全都围绕着‘我们将如何生活’的核心问题在打转。”卡尔维诺是一位拥有奇妙幻想的学者,一位长期痴迷于实验的作家,一位时而现实主义时而童话色彩的作家,因而也是一位身份多变、让人难以捉摸的作家。他的影响力在生前已经受到世人认可,1985年他去世时,当时的意大利总统前往医院道别,整个国家陷入哀悼。这些或许侧面解释了,他为何拥有持续的关注度和吸引力,在今年10月才迎来100周年诞辰之前,从意大利、西班牙到英语文坛再到中国,全世界已经开始了多样化的纪念活动。

他两岁前居住的城市古巴哈瓦那决定成立卡尔维诺小说奖来纪念他;由卡尔维诺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如《困难的爱》《马可瓦尔多》等片及访谈纪录片在各地放映;根据作品《看不见的城市》《宇宙奇趣》等创作的艺术作品举办相关展览;西班牙Siruela出版社从16世纪字母表汲取灵感重新设计出版了《看不见的城市》一书,意大利Mondadori出版社以及企鹅兰登旗下经典系列则分别推出了卡尔维诺作品全新纪念版本;作为卡尔维诺作品中文版出版方的译林出版社,近期与意大利驻华大使馆文化处联合发起卡尔维诺作品视觉作品征集大赛,以绘画和短视频的视觉内容创作形式,持续传递卡尔维诺以丰富的手法、奇特的角度构造的超乎想象的故事,在下半年还将为中文读者带来卡尔维诺百年诞辰纪念版与首部影像集。

能够让全球文学界共同回望纪念一位作家,不仅在于他作品中长存的经典性,更重要的或许是他对当下及未来持续的前瞻性与影响力。卡尔维诺正是这样一位作家,他曾经用“轻、快、精确、形象、繁复”定义了新世纪之后的文学图景,更进一步而言,他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表达对未来文学拥有可能性的信心,“只有诗人和作家给自己设定了别人不敢想象的任务,文学才能继续发挥作用。文学面临的重大挑战是能够将各种知识分支、各种‘代码’编织成一个多方面的世界观。”

如果卡尔维诺能够活到现在,见证着以ChatGPT为代表的各种人工智能写作的出现,他或许不仅不会感到危机感,相反还会庆祝自己预想的“文学机器”终于姗姗来迟。身为文学团体“乌力波(Oulipo)”的主要成员之一,卡尔维诺一向痴迷于探索语言实验以及文学的边界,他和其他成员认为,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现实世界,文学需要突破传统的对现实的模仿,走向一个宏大的以编码规则自由运行的文学主体,“我力求借助破碎的、复杂的形式,描述这种复杂性,以求找到一种统一、一种意义或相互交织的多种意义。”这个文学共同体有着许多新颖超前的创造,乃至如今依然被一些文化创意产业的从业者所模仿借鉴,例如诗人雷蒙·格诺的《一百万亿首诗》试图实现“叙事的机器”,他创造的这本“诗歌生成机器”中,十首十四行诗可以自由组成一百万亿首不同的诗。

在《文学机器》这部文集中,卡尔维诺也想象有一种装置系统,机器内部充满各种书写机制、限制原则,故事可以无限增殖,作家本人创造了开端之后便隐藏了自己,犹如操作一个自动写作机器,它“编好了程序,能够以完全忠实于作家的观念和风格特点来展开文本的所有素材”。他当年的判断与今天的人工智能写作开始逐渐替代日常文本写作的趋势上不谋而合,“我觉得今天书店里的很多书都可以由计算机写出来……也许电脑写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出生于科学研究家庭的卡尔维诺,逐渐找到了准确的词汇来命名未来文学的模样,他用“结晶体”和“火焰”两个隐喻来形容小说面对现实时呈现的抽象和具象能力,他始终关心的不是让文学成为说教的载体,而是开放式阅读,是观察世界的模式。许多文学评论家都会提到他的作品《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他在其中设置了十部小说的开头,邀请读者一起参与到后面情节的想象编织,探寻小说何以形成的本质。

卡尔维诺需要庆幸的是,他身后的文学世界竟然超乎意料地理解他、支持他。意大利读者向来以喜爱、支持本国作家出名,如今他的家乡为纪念卡尔维诺百年诞辰而设计的标识以“卡尔维诺宇宙”之名来致敬他,并且计划推出一条从他作品中生发出来的文学地图游线。企鹅兰登新推出的全新装帧设计也获得了读者的好评,这些封面的元素令人联想到沙盒游戏、迷宫、赛博朋克风、东方美学等意象,诠释了卡尔维诺文学的多元化与延展空间。

但稍显遗憾的是,卡尔维诺属于那种在翻译过程中流失特别严重的作家,他身前也曾从事过翻译,比较过自己作品的其他译本,颇为苦恼表示:“我作品的价值与句子的节奏息息相关,然而在译文中,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而意大利的评论家与读者,却在网络评论中大谈卡尔维诺的小说读起来如何悦耳,像一串清脆的珠子洒落于地。不仅是韵律节奏,由于语言的差异性,连句式结构也无法完全翻译复现,中文译者毕艳红曾举例表示,意大利语多复合长句,卡尔维诺将长句的长也发挥到了极致,“他曾写过一段话,是由465个单词组合而成的一句话,十几个从句嵌套在一起,这么长的句子大概在人类语言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

1948年,卡尔维诺在《团结报》上发表文章赞美一位女演员,认为任何赞美都“只不过是观凤一羽”。去世后的卡尔维诺,几乎每隔十年都会被人们从多个角度“观凤一羽”,尤其在百年诞辰之际。在一个人工智能快速介入文学的时间窗口,我们似乎也会想起他曾经对小说的畅想,“我真想看这样一本小说:它能让人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历史事件,有关人类命运的历史事件,就像隐隐听到远方的闷雷;它能使人的生活充满意义,使人能够察觉这场尚无命名与轮廓的历史事件……”他期待未来的文学图景里有智能写作的身影,而人类作家并不以之为竞争对手,在文学无界的疆域里,合作比竞争更契合这个世界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