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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孔子庙堂碑
来源:作家文摘 | 胡松夏  2023年03月25日08:43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初唐,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蝉鸣之声时起时落,熏风缓缓吹过木质的格窗,文学家、书法家虞世南于泼墨挥毫之间,一首关于咏蝉的诗在脑海中应运而生,并以文字的形式流于宣纸之上。

一千三百多年后,春天,我在北京西山读书之余,忽然想起一块与他有关的的石碑,文采斐然的碑文,圆劲秀润的笔法,棱角匀称的碑身,无不成为“石上云烟”的经典。那是一块历经沧桑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石碑,其身世非常,其命运跌宕,却一次次躲过了历史的劫难。它,就是珍藏于山东省成武县博物馆里的虞世南书“城武本”孔子庙堂碑。

“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局部)

成武是我的家乡,鲁西南大地上一座普通的县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早在新石器时期,先民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居住繁衍,周初地属郜国,秦朝置县“成武”,后改为“城武”,又改回“成武”,两千多年未易读音,县境内有“秺”“郜”等古国遗址,漫长的历史造就了丰富的地域文化。据史料记载,孔子的弟子曾参曾经和冉雍、冉耕、冉求在县城西北的文亭山上探讨儒术,相互切磋,留下了“曾子与三冉会文”的千古佳话。

成武虽然地属平原,远离名山大川,但也拥有着与众不同的风景,“凤岭春云”“雁池秋月”“映湖晨烟”“云山夕照”等,每一处景点都饱含着诗情画意,令人流连忘返。明代张居仁曾在这里写下《凤岭春云》:“绣岭锁春云,悬崖飞瀑布。当年五色毛,曾翥梧桐树。”

天地间的风景宜人,“石上云烟”更为珍贵。成武大地上留存着著名的历代碑刻,既有蔡邕书张寿墓碑、赵孟頫书张成墓碑,也有王庭筠的诗碑等。但在众多珍贵的碑刻中,虞世南书孔子庙堂碑脱颖而出,成为“唐楷千秋至宝”。

公元626年(唐武德九年),书法家虞世南奉命撰文并书写了《孔子庙堂碑》,碑文以骈体文形式记述了孔子创立儒教对社会产生的影响,赞述了唐朝政府治国安邦的丰功伟绩,以及封孔子后裔孔德伦为褒圣侯和修葺孔庙等,通篇两千余字,洋洋洒洒,极富文采。据传,“立碑之后,车马集于碑下,捶拓无虚门,不久碑即毁,后相王李旦重刻,又毁。”因此,传世《孔子庙堂碑》的唐拓本极为珍贵。

“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局部)

随后,陆续有了孔子庙堂碑的摹刻出现,千年而流传至今的摹刻本仅存有两种,一处在山东省成武县,亦称“城武本”或“东庙堂”;另一处在陕西西安碑林,世称“陕本”或“西庙堂”。“城武本”孔子庙堂碑碑身高 2.9 米,宽 0.89 米,厚 0.22 米,无首、无座、无著刻年月和摹刻者的姓名,石碑的摹刻年代的遂成为了千古之谜。而“陕本”因摹刻时上著了摹刻者的姓名及摹刻的时间,一切都呈现出清晰的历史脉络。

历史为“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带来了太多的迷雾,也给孜孜不倦的学者们留下了不同探寻的路径,每一种可能都会为真相的呈现提供不同的参考。关于“城武本”孔子庙堂碑的摹刻时间,一直都存在着不同的解读,有的研究者提出是元惠宗至正年间,而有的学者则从岁月的深处中找出翔实的史料,坚定地认为是北宋时期的摹刻,而我更倾向于“北宋摹刻”的观点。

学术的探寻都是抵达真相之前的艰难跋涉,犹如江河的汇聚,应该包容所有的观点,碰撞或者交锋。要借助史料的光亮与温暖,逐步去拂拭岁月的迷雾与尘埃。

公元1366年(元至正二十六年),著名藏书家、诗人虞堪为“城武本”《孔子庙堂碑》作序,称该碑因“定陶河决得之”,这是“城武本”《孔子庙堂碑》最早的序。后来,清人甘扬声又为之作跋:“闻碑因浚河出,其有神物呵护耶”。由此可知“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在至正二十六年以前,曾因故被埋入地下,至正年间发生了来自定陶方向的河患,在疏浚河道时重新出土。虞堪序文说明“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其实早就存在,元至正年间仅为重新出土,甘扬声的跋文更是补正了这一点。而清代金石学家翁方纲在为“城武本”《孔子庙堂碑》作跋时,也认为:“陕本泐处,此具有之”,并根据虞堪的序文断定:“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则非宋后刻也”。

其实,在探寻“城武本”孔子庙堂碑的摹刻年代时,还要谈到一个历史人物——北宋的宰相庞籍。庞籍是宋初成武人,进士及第后历任地方官,天圣五年(公元1025年)诏命编敕,参与了《天圣编敕》的编纂,后累官至宰相职,监修国史,以其阅历和地位是有机会得到《孔子庙堂碑》唐初拓本。而庞籍为官时,不仅参与了家乡成武孔庙的修建,而且还为之撰写了碑文。当时,庞籍回成武时是否携带了《孔子庙堂碑》的唐拓本?又会不会让人复刻于成武呢?这又是一个历史的谜。

今天,或许我们已经无法探寻出“城武本”孔子庙堂碑的具体摹刻时间,但可以清楚地得知,因六百多年前一次意外的洪水,孔子庙堂碑从河流溃堤处的泥土中重见天日,引来世人的关注,后被移至成武文庙。后来,成为人们观摩学习的碑刻。再后来,因碑身修长平坦,成为糖果厂晾放成品的台案,成为机器的基座,尽管也有破损,但为世人留下了珍贵的碑文。而蔡邕所书的张寿墓碑则无此幸运,被人硬生生地从中间凿空,历经千年石碑最终却以残缺的身躯成为了另一座古碑的碑座,致使碑文残缺不全,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孔子庙堂碑馆藏地——成武县博物馆

2019年炎热的夏季,泛舟文亭湖后,当我走进成武县博物馆的展厅时,一眼便望见了那默默矗立的“城武本”孔子庙堂碑。“珠圆玉润 ,神采照映”的碑文,一笔一画,依然向世人展示着千百年的坚劲风骨。那一刻,我觉出它身披万千风霜,焕发君子玉质,竟禁不住潸然泪下。

有时候,缘分真的是无法说得清,人与人之间,人与世间万千事物之间,就像运行着的日月星辰,彼此间相隔着不同的距离,但有的可以欣然相遇,有的却永不可及,所有的结果都会留下无限的想象。

“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宋黄庭坚诗),珍宝级“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历经风雨沉浮,阅尽千年沧桑,风采依然。如今,时光已远,虞世南已远,而“城武本”孔子庙堂碑却像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继续立足天地之间,见证着人间的冷暖和岁月的变迁。

(本文发表于2023年3月24日第9版《作家文摘》,刊发时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