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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津锋:我记忆中的济生先生
来源:文艺报 | 慕津锋  2023年02月13日09:14

李济生

那天中午,我从周立民老师处得知济生先生于2022年12月30日凌晨在上海去世,享年105岁。我和先生相识已有12年,先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为人热情、性格豪爽。而且我们还是四川老乡,我很喜欢他那口好听的川普。

在我的征集工作中,我曾三次有幸拜访济生先生。

第一次拜访济生先生是在2010年。那年2月,我陪着老领导刘屏主任特地前往济生先生位于上海打浦路家中拜访。那天我们到得有些早,恰好济生先生出去买菜,我们便在客厅等他。济生先生的客厅陈设很简单:一对老式沙发,几个旧式书橱,书橱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与巴金先生有关的。客厅中贴着的一幅著名书法家赖少其先生的墨宝让我印象深刻,我当时很认真地看了这幅书法。赖少其先生的书法有着浓郁的金石味道,常给人一种削拔苍稳之感。作为一代书法名家,赖老先生的作品在中国的书画市场早已是洛阳纸贵。可济生老先生将这幅书法简单托裱后,直接就“糊”在了墙上,既没做成轴,也没装镜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作家这样“原汁原味”地用书法装饰客厅。济生先生的这份随性与洒脱,可真不一般。

当我正与刘屏主任低声商谈此幅书法时,门开了,济生先生买菜归来。他跟刘屏老师是老相识,一见面,济生先生便用他那浓浓的川普欢迎远道而来的老友。刘屏老师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说:“李老,好久没见了。您身体还是那样好!”

济生先生笑着说:“马马虎虎。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刘主任赶忙将我介绍给济生先生:“李老,这是我们文学馆的小慕,跟我一起做征集工作,是文学馆的青年军。他也是四川人,和您是老乡。”

我走上前,向济生先生伸手致意,“李老,您好!我是四川西充人。”

“你好,小老乡。我是成都的。” 济生先生用地道四川话回答我。

济生先生个头不高,虽已90多岁,但精神矍铄,声音底气很足,身体很硬朗。济生先生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因为小沙发只有两个,我便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刚一落座,主任便跟济生先生聊起天来:“李老,我们这次来上海拜访您,一是来看望您这位文学馆的老朋友,二来也是希望能继续征集您的珍贵资料,丰富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馆藏。”

济生先生听后笑着说道:“巴老创办文学馆的初衷,就是要尽可能地收集作家资料,让这些珍贵的历史资料有一个集中保管、展示、研究的地方。这几年,我虽在上海,但一直很关注文学馆的新闻。文学馆在搬入新馆后,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征集了许多作家资料,举办了很多作家活动,工作很有成效。我自己的这些资料,以后会考虑放一些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你们的工作我会大力支持的。”

在交谈中,刘屏主任也向济生先生谈到这幅装裱很有“特色”的书法。济生先生微微地笑了笑,说这是有一次赖少其先生来上海时给自己写的。自己对书法不是太懂,后来只是简单托裱了一下,就贴在客厅“装装门面”。对这些字画,自己从来都不是很在意,也不愿花费很多精力,觉得这样简单装饰也不错。

当时我很认真地跟济生先生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用镜框装饰一下?因为这样对书法是一种保护。南方天气很潮,尤其是冬天,直接贴在墙上,对宣纸易造成伤害。有镜框就会好很多,而且看上去效果也不错。济生先生笑着点头,“这个建议,值得注意。只是我岁数大了,弄这些还真是有些费劲。有机会,我会考虑此建议。”看得出来,济生先生是一位生性散淡,只求淡泊朴实生活的老人。他所追求的可能就是那种“风来疏竹,风去而竹不留声;雁照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的人生。

第二次见济生先生,是在2015年夏天。那时他已经因身体原因开始住院。那天上午,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徐汇区中心医院。济生先生住的是一个两人间的病房,病房采光很好,很干净。当我走进病房时,济生先生还在床上睡觉。较之5年前,他看上去明显老了一些。我与陪护他的女儿李国煣老师是初见,当我轻声与她交谈询问济生先生近况时,济生先生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认出我是谁。国煣老师俯下身在他耳边大声地说道:“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小慕来看你了,他说几年前和刘屏到家里看过你。现在刘屏退休了,主要是小慕在做征集工作。”

济生先生听后,笑着向我挥手示意。我走到床边,握着他的手,“李老,您好!我是小慕,刘屏主任的部下,我曾去过您家里。这次来上海,我才知道您住院了,很不好意思,我的工作没做好,您现在身体怎样?”

济生先生用他那浓浓的川音回答我:“人老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病,没什么大事,你还好吧?文学馆的同志们还好吧?刘屏都退休了?”

“是的,刘屏主任2013年退休的。前几天,我在单位还看见老主任,我跟他提起我要到上海出差。刘屏主任叮嘱我一定要来看看您,让我见到您时,代他向您表示问候。”

“谢谢!你回去之后,请代我谢谢刘屏。他都退休了,时间真快!当年可还都是小伙子呢。” 济生先生笑着说。

“李老,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我这次来,刘屏主任还嘱咐我希望您能继续大力支持文学馆工作。虽然他已经退休了,但主任希望‘征集’这项事业后面的人要继续做下去。我说我一定会努力做好。文学馆非常希望能征集到您的珍贵资料,您是当代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编辑家,您为中国的文学出版做出了积极贡献,文学馆很想收藏您的资料。”

济生先生听后,连连摆手,谦虚地说:“我只是个普通编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你所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等我以后身体好些了,我会为文学馆准备些资料。”

那次,怕耽误太长时间影响济生先生休息,我与国煣老师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便与他匆匆握手告别。

第三次拜访济生先生,是在2017年8月。当我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病房时,国煣老师正坐在床边,济生先生正躺在床上看报纸,看上去精神很是不错。国煣老师看我进来,起身热情地招呼我。济生先生微笑地向我招手,我走到床边,双手握着他的手轻声问候道:“李老,您好!又有一年没来看望您了,这次来,您精神很好啊!”

“马马虎虎吧,上海这么热的天,你还从北京过来。辛苦啦!”

“不辛苦。”我告诉济生先生,刚才我去华东师大看过钱谷融老师,钱老让我问候他,大家都要多注意身体。

“谢谢谷融,我们很久没见了,他还好吧?” 济生先生望着我问道。

“钱老还不错,就是瘦了些,精神状态很好。他很挂念你们这些老朋友,说现在老朋友都岁数大了,很少见面,电话也少打了。”

“人老了,是这样的。” 济生先生微微地笑了笑。

随后,我跟济生先生聊起前不久我回川拜访马老(识途)、王火等老先生的情况。济生先生很关心马老的近况,当我向济生先生讲到这位四川老友身体很好,而且还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文学创作时,他很高兴。听我讲起这几年成都的变化,济生先生轻声地说道:“很久没有回四川了,上次回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得出来,济生先生对四川的那份思念之情是那样浓,但对已至百岁的他,再回故乡,谈何容易。不说老人,就是我,如果不是出差,几年我也很难回一趟家乡。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济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