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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连丛”丛书的一则新史料——重提鲁迅与译作〈Noa Noa〉的关系
来源:《现代中文学刊》 | 袁洪权  2023年01月30日07:21
关键词:鲁迅研究 鲁迅

近读陈建军先生的《鲁迅与〈Noa Noa〉》(原载《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5期,收入其论文集《掸尘录:现代文坛史料考释》),他谈到鲁迅以笔名“罗怃”翻译《Noa Noa》的细节,其中有这样的论断:

其实,鲁迅根本就没有翻译《Noa Noa》。所谓“罗怃译”《Noa Noa》,仅仅是一则广告而已。1

“罗怃”的确是鲁迅的笔名,他曾在1933年、1934年和1936年以这个笔名发表过几篇文章,包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涛声》1933年2月第2卷第5期)、2《“蜜蜂”与“蜜”》(《涛声》1933年6月第2卷第23期)、《古书中寻活字汇》(《申报·自由谈》1933年11月9日)、《家庭为中国之基本》(《申报月刊》1934年1月第3卷第1号)、《捣鬼心传》(《申报月刊》1934年1月第3卷第1号)和《旧信新钞之一》(《社会日报》1936年3月8日)。但是,鲁迅是不是曾以“罗怃”这个笔名翻译过《Noa Noa》,鲁迅研究界一直存疑,并没有明确的结论,包括《鲁迅著作编年》和《鲁迅年谱》。大多数研究者(姜德明、朱金顺等)均持“没有出版”之说,《鲁迅年谱》记录则认为可能翻译,但并没有出版过。3目前不管是在《鲁迅全集》还是《鲁迅译文集》中,均不见《Noa Noa》这本翻译著作,只有此书的相关广告词。这则广告名之为《“文艺连丛”的过去和现在》,4收录在2005年版《鲁迅全集》第7卷附录中。但是,罗怃翻译的《Noa Noa》这本书真的没有出版么?

此前的研究者主要以“文艺连丛”的广告词为线索,从已经出版的两种书籍中做出特定的推定,认为这套书总计出版了3册,分别是《不走正路的安德伦》(聂维洛夫作,曹靖华译),《解放了的董吉诃德》(卢那卡尔斯基作,易嘉译)和《坏孩子和别的奇闻》(契诃夫作,鲁迅译)。《山民牧唱》(巴罗哈作,鲁迅译)和《Noa Noa》(戈庚作,罗怃译)尽管列入“文艺连丛”这套丛书,但并没有在鲁迅生前出版。鲁迅曾为“文艺连丛”丛书的出版写过广告,这则广告词涉及《Noa Noa》部分抄录如下:

3.Noa Noa法国戈庚作,罗怃译。作者是法国画界的猛将,他厌恶了所谓文明社会,逃到野蛮岛泰息谛去,生活了好几年。这书名还未一定,或者就可以改为《泰息谛纪行》罢。里面所写的就是所谓“文明人”的没落,和纯真的野蛮人被这没落的“文明人”所毒害的情形,并及岛上的人情风俗,神话等。译5是一个无名的人,但译笔却并不在有名的人物之下。有木刻插画十二幅。现已付印。6

很多研究者的学术判断就是从这则广告文字出发的,因为广告文字里有“现已付印”的字样。而且,这则广告文字的后面还有一段话,更让人信服《Noa Noa》曾经出版过:“本丛书每种印有道林纸本子三百本,较为耐久,而且美观,以供爱书家及图书馆等收藏之用。本数有限,购者从速。”7笔者倾向于认为这是推销书籍的广告用语,毕竟从付印到真正上市、与读者见面等,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最近笔者在翻阅30年代的报刊时,发现了一篇文章与《Noa Noa》这本书有关,现照实抄录:

“文艺连丛”,就是连续出版文艺丛书的意思,这“文艺连丛”出版社,由曹靖华等所组织,专出翻译书籍,介绍世界名著,为野草书屋发行。

“文艺连丛”所出版的书,大概与天马丛书相仿佛,集子印得很小,每本最多不过二三万字的样子。他们所出版的书籍,选择的标准,非常严格,务使读者化了三四毛钱买了一本书,而不可有所损失,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过高的奢望,什么突破“X万部”的雄图,预备每本书籍只印数千本。

现在,已经出版的有西班牙巴罗哈作的,鲁迅翻译的《山民牧唱》。西班牙的作家,中国的一般读者,大多数只知道伊本纳兹,但文学的写作的技巧与内容上,巴罗哈实远在其上。鲁迅先生的译笔,忠实可靠,亦为我们所知道的。《死魂灵》的译笔,早已有口皆碑了。

还有一本是法国戈庚作,罗怃译的《NOANOA》,作者是法国的一个著名的画家,他厌恶了所谓文明的社会中的一切,逃到野蛮岛泰息谛去,生活了好几年。这书就是那时的记录,里面写的是所谓“文明人”的没落,和这纯真的野蛮人被这没落的“文明人”所毒用的情形,并及岛山上的人情风俗、神话等。这位译者,虽然名字不很熟,但熟悉文坛的读者一定知道他原是一位老大家的笔名。翻译自然也靠得住。《NOANOA》中有木刻插画十二幅。

以上的两种的译本,为道林纸精印,颇美观,但每种仅有一千本,后购者恐难免有向隅之憾。

《山民牧唱》及《NOANOA》定价低廉,无论在形式与内容方面,均有可观。在这投机之风弥漫了出版界的现在,“文艺连丛”的出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给读者的一个优越的贡献。

这篇文章以《文艺连丛:已有鲁迅罗怃的译品,是读书界的滋补食物》为题目,刊发在《铁报》1936年5月29日第2版,作者署名“野苡”。此前有关罗怃翻译《Noa Noa》的材料线索均引自1935年以前,这则材料则完全不一样,出现的时间是1936年5月29日。正是这个时间,才应该引起鲁迅研究界注意。按照这篇文章的文字说明,包括《Noa Noa》译书的内容简介、书籍装帧、定价、印数等等的细节描述,给人的印象是《Noa Noa》这本译书已经出版。承接引文所说“已经出版的有”、“还有一本”等词句,笔者的判断倾向于认为,“野苡”是见过《Noa Noa》这本译书(或者是熟知出版内情)才写下这些文字的。而这个以“野苡”为笔名的作者,从文字的遣词造句写作来看,其实他/她当时也不知道鲁迅有“罗怃”这一笔名,故才在文字中说及“这位译者,虽然名字不熟悉,但熟悉文坛的读者一定知道他原是一位老大家的笔名”。“野苡”对罗怃笔名的这个判断,的确是非常准确的。

可能是鲁迅对小报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也曾提及《铁报》这份小报:“此即所谓‘左打左派,右打右派’,《铁报》以来之老拳法,而实可见其无‘垒’也。”8鲁迅以《铁报》和“民族主义作家”进行类比,说明他对这份小报的憎恶情感。但我们也要看到,其实《铁报》在新闻报道上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比如,鲁迅去世之后,它的相关新闻的报道,就显得很公正和客观。9那么,回到《铁报》这则有关“文艺连丛”的文字,我们应该注意它表述中的相关史实。从全文的阅读来看,其对于“文艺连丛”丛书的相关评价,还是显得比较客观而中肯(“在这投机之风弥漫了出版界的现在,‘文艺连丛’的出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给读者的一个优越的贡献”),并没有如鲁迅认为的那样,有所谓言语的“中伤”。

或许,《Noa Noa》的罗怃(鲁迅)译本还真得靠有心的研究者继续寻找,期待它能够真正被“发现”。借写这篇小文的机会,笔者也借此善意提醒一下研究界,不能看到一则材料就立即下判断、做结论,并以此自勉。在笔者看来,不作结论的客观描述其实也是一种客观的学术研究态度,它更能接近文学历史现场的某种真相。

注释:

1陈建军:《鲁迅与〈Noa Noa〉》,《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5期。

2 收入《南腔北调集》时篇名改为《论“赴难”和“逃难”》。

3 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编:《鲁迅年谱(增订本)》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269页。

4 葛涛曾对这则广告的题目有考证,我认为他的考证是可信的,故此处采用了他的标题,特加说明。葛涛:《再谈鲁迅为“文艺连丛”撰写的出版广告》,《现代中文学刊》2016年第4期。

5 此句应是脱了一个字,对照《鲁迅全集》中收录的广告,应为“译者”。

6 朱金顺:《对〈鲁迅与《Noa Noa》的两点补正〉》,《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9期。

7 葛涛:《再谈鲁迅为“文艺连丛”撰写的出版广告》。

8 鲁迅:《鲁迅全集》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104页。

9 王吉鹏、臧文静、李红艳:《驰骋伟大艺术的天地——鲁迅小说研究史》,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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