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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天国篇》的空间想象
来源:《当代外语研究》 | 陆扬  2023年01月18日08:50

1. 诗的寓意

1300年,出身底层贵族家庭的但丁当选为佛罗伦萨的六位行政官之一,但在1302年就因卷入贵尔夫党分裂出来的黑白党争,被执政的黑党判处永久流放,不得不流亡斯加拉家族统治下的维罗纳。但丁于此用拉丁文完成了《论俗语》。1306年他又客居卢尼的玛拉斯庇纳侯爵宫廷,在此用意大利方言完成了《飨宴》。但丁曾一度寄希望于1310年即位的法王亨利七世能够攻入佛罗伦萨使其得以返乡,终而泡影破灭。亨利七世去世后不久,但丁再度亡命维罗纳,庇护人是年轻的斯加拉大亲王。

但丁出于感激,向他的庇护人呈上《神曲》中最后一部《天国篇》的已完成章节,并附上一封信,为他的不朽著作释义,这便是今日所见的《致斯加拉大亲王书》。信件用拉丁文写成,日期当在1319年前后。其中第七节有一段话多为后代诗家援引,但丁 (1970: 80-81) 在此提醒他的亲王好友,他呈上的这部书稿并非只有一种意思,而是意义丰富,多重交叠:

为了阐明我们要说的话,则须知晓这部作品的意义不是单一的,相反它可以说是多义的,即含有不止一种意义。因为一种意义是字面理解,另一种意义却是借文字所提示的事物而得;前一种称之为字面义,后一种则为寓意 (allegorical) 义或神秘义……

但丁此信究竟是否出自但丁手笔,后世未见定论。但丁的上述文字为朱光潜先生的《西方美学史》援引,名之为 “诗为寓言说”。但是既言 “寓言”,读者很容易联想到伊索寓言、拉·封丹寓言一类动物故事,跟这里的 “寓言义” 不是一码事。考虑到以上但丁的诗为寓言或者寓意说,先时《飨宴》中作者即已有明确陈述,是以无论《致斯加拉大亲王书》是真是伪,但丁本人的不朽《神曲》有字面义、寓意义、道德义及奥秘义四解,进而以 “寓意义” 统称字面义之上的寓意、道德、奥秘三种精神义,确凿无疑应是但丁本人诗学思想中的一个核心部分。

以上述诗的寓意义来看《天国篇》的空间布局,首先但丁的九重天宇宙学就分别呼应了中世纪以 “自由七艺” (septem artes liberales) 为基础的十一大学问。换言之,它们首先是知识的象征。具体来说,月亮天对应文法,水星天对应辩证法,金星天意指修辞学,太阳天意指算术,火星天象征音乐,木星天象征几何,土星天指向天文学。在这之上,恒星天象征作为自然科学的物理学和作为第一学科的形而上学。更往上的水晶天,象征道德科学即伦理学。最后,超越时间与空间,亘古如斯的最高天即净火天,那是上帝的居所,对应神学。格日波斯基 (2015: 47) 在其《但丁的宇宙学与哲学世界》一书中强调《天国篇》里九重天的以上寓意解读可以清晰呈现但丁的中世纪宇宙想象,以每一重天呼应人类知识的不同阶段。故此:

认知的秩序因而同一于学问的秩序。托勒密的 “世界机器” (machina mundi),其运动与运作原理被视为一种隐喻,彼恒定不变的宇宙体系,则可被认为是知识统一的象征,各门知识多元和谐地统属于那个 “永恒智慧”。

但是,很显然但丁的天国阶级与世俗学科的对轨并不是严丝密封逐一对应的,例如第八层恒星天,就同时呼应了物理学与形而上学两门经典学问,这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毋宁说也是最为举足轻重的两部同题著作。是但丁以神圣空间寓指世俗知识并非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体系的精确重构,反之可以说是融合假道拉丁文本的阿拉伯影响,建构起了空前绝后的但丁空间诗学。

《飨宴》中阐述诗的上述四种意义时,但丁强调字面义是起点,没有字面义后面四种意义无从谈起。但是字面义再重要,也是始终作为广义上的寓意义而存在的。换言之,即便是字面义,也须当做寓意义、道德义和奥秘义来读解。但丁的诗为寓意说很显然是源出中世纪流行的寓意解经说,即圣经阐释的微言大义传统,而这个传统的集大成者便是阿奎那。

2. 但丁与阿奎那

诗有字面义、寓意义、道德义和奥秘义的说法,一个直接来源便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提出的 “圣经可以一词多义吗?” 这一问题。对此,阿奎那给出了明确无误的肯定答复。在展开论证的同时,他还对一千年流传下来的寓意解经说做了归纳和总结。阿奎那 (1947: 11-12) 指出:

其他一切科学中事物系由言词指明,唯独这一门科学中,为言词指明之事物,本 身就是一种指意。因此以言指物的第一种指意属于第一种意义,即历史的或字面的意义。而以言表述的事物本身亦在指意的那一种指意叫做精神义,它立足于字面之上,也是字面义的先决条件。这一精神义又可分为三重……就《旧约》中的物事指明了《新约》中的物事而言,乃有寓意义;就基督所为,或者说基督所以指示的事物是我们的表率而言,乃有道德义;而就它们指向维系永恒荣光的事物而言,乃有奥秘义。

我们不难发现但丁以字面的、寓意的、道德的、奥秘的四种意义来解读《神曲》,直接照搬了阿奎那的分类法。因此,在《神曲·天国篇》的空间等阶中,阿奎那成为第四重太阳天的接待人。但丁天国的空间结构还是典型的托勒密地心说图解,是由地球位居中心,外有火焰带圈绕。再往外延伸,第一圈即第一重天,是月亮天,是信誓不坚定灵魂的居所。第二圈即第二重天是水星天,居住着生前积极做好事和建功立业的灵魂。第三重天是金星天,接纳多情的灵魂。第四重天是太阳天,是智慧的灵魂的居所。第五重天为火星天,是殉道者灵魂的家园。第六重天是木星天,公正贤明的灵魂于此安家。第七重天是土星天,居有沉思默想的灵魂。第八重天为恒星天,赞美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第九重天为水晶天,那是天 使 的 居 所。九重天围绕地球旋转。再往外是静止不动的静火天,它超越时间和空间,永恒如斯,那就是上帝的居所了。在无形的上帝与九重天之间则是基督及其两支军队显形的白玫瑰。

我们来看但丁 (2002: 574-575) 如何描写智者的居所太阳天,这里完全是光的空间,一切物理形状在这个光辉灿烂的空间里完全失去了意义。

那些在我进入的日天之自身是应该多么辉煌啊,因为它们不是由于它们的颜色而是由于它们的光而显现在我眼前的!即使我召唤天才、艺术和写作经验来帮助,我 也不能把它描写那样鲜明,使人们会想象出它来;但愿人们相信它而且渴望看到它。如果我们的想象力不足以达到这样的高度,这不是令人惊奇的事,因为人的眼睛从未见过光度超过太阳的物体。

就在这光辉灿烂的太阳天里,但丁悉心安排了对神学和哲学深有研究的一众灵魂。这些神圣的灵魂但闻其声,不见其形。一个灵魂就是一团隐隐约约的发光火焰,而发声的灵魂正是阿奎那。他对但丁介绍了他的同胞,“这位在我右边离我最近的曾是我的兄弟和我的老师,他是科隆的阿尔伯图斯,我是托马斯·阿奎那。如果你想同样值得所有其余的人,那你就用你的眼光随着我的说明环视这个幸福的花环吧” (但丁 2002: 575)。

剑桥大学意大利与英国文学教授柯克帕特里克 (2004: 5) 认为但丁并不是阿奎那的盲目追随者,但是在《天国篇》中但丁借阿奎那之口宣示了《神曲》的至高主题。柯克帕特里克认为,阿奎那让但丁顿悟宇宙原不过是一本书,指的是《天国篇》最后但丁凝神观照最高天的永恒之光,终于看到分散在整个宇宙的万事万物,如今被爱装订成了一册书卷。众所周知,阿奎那秉承亚里士多德哲学,但丁构思让阿奎那来主持太阳天,可以说是适得其所。

3. 贝雅特丽奇

但丁第一次见到他魂牵梦萦的贝雅特丽齐是在1274年5月1日,那一年但丁九岁,贝雅特丽齐八岁,穿一件朱红衣裳。18年之后,但丁 (1973: 3-4) 在《新生》第二节中这样追忆了这个让他永世刻骨铭心的时分:就在那一瞬间,我说实话,那居住在我心底最隐秘处的生命的精灵,便开始剧烈颤动起来,甚至不可思议地波及我身体里最纤细的血管。它一边颤抖一边说道,“Ecce deus fortiori me, qui veniens dominabitur michi (这位比我更强大的神要来主宰我了)”。

按照但丁的说法,从这一刻起,他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沦为爱的奴隶了,须臾不得解脱;爱情必将玩弄他于股掌之间,除了唯命是从,他别无选择。这是典型的中世纪骑士文学话语,这跟一个刚入懵懂之年、远远谈不上具有自足情感的儿童又有什么关系?歌德说,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是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年当25岁,这也正是他本人写作此书的年龄。由是观之,但丁初见贝雅特丽齐那一如雷轰顶的震撼,与其说是发生在遥远的真实空间之中,毋宁说是诗歌想象空间的一种再创造。

相较于歌德,天才诗人但丁的情感更为敏锐而且坚定。歌德写作的时代背景是启蒙;但丁诗作的意大利语境则是 “新体” (Stilnovo),或者说 “温柔的新体” 诗风。同恩格斯视之为中世纪骑士文学典型的破晓歌一样,它们的渊源都是法国的普罗旺斯情歌。将心爱的女子极乐化和极其神圣化是这类诗歌的基本路数。《炼狱篇》第二十四歌中,但丁安排了已故的温柔新体派诗人卢卡的波拿君塔出面,恭维但丁是以《通晓爱情的女郎们》这首诗开始,创作出新体诗的人。“通晓爱情的女郎们” 是但丁赞美贝雅特丽齐第一歌的第一行,收在《新生》的第十九节里,这也是《神曲》中提及《新生》诗作的仅有一处。诗中说,爱将致命寒霜吹入龌龊心田,冻结摧毁其一切所思,但凡人看她一眼,要么立即高尚起来,要么一命归西。这完全是圣经中的话语,贝雅特丽齐涣然便是上帝发声其中的燃烧的荆棘。由是而观,早在诗人启笔歌唱心上人之际,便已为但丁日后天国向导的确认埋伏下了一种必然性。

贝雅特丽齐跟但丁本是邻居,按说两人门当户对,本该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不过现实中贝雅特丽齐似乎畏于流言蜚语,一直在躲避疯狂热恋着她的小但丁,以至于佛罗伦萨街头一次难得的问候,都让18岁的但丁欣喜若狂,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温柔的新体诗人行列。《新生》第三节中的十四行诗《致每个被俘的灵魂》记述了但丁与贝雅特丽齐九年之后的又一次邂逅。当时是早上九点,这位楚楚动人的女郎身穿白衣,走在两位年纪稍长的淑女中间,跟惶恐不知所以、站在街边的但丁奇迹般地打了一个招呼。这恐怕是但丁一生中贝雅特丽齐仅有的一次跟他说话。但丁说他当时欣喜不已,如酩酊大醉,一梦过后,乃写出上述十四行梦幻诗一首,发给同时代的先辈诗人以求教正。得到的回复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但丁如此狂热,是体液 (humour) 失调,该洗个冷水澡清醒清醒。不过当时温柔新体派的领军人物卡瓦尔坎提同样以一首十四行诗答和,给但丁新诗以充分肯定,两人由此成为至交。有人评论说,假若但丁的诗人生涯止步于此,他会被人崇拜,但 “今天只会有常青藤大学里的少数研究生阅读他的作品,就像那些多被忘却的但丁同时代诗人中的任何一位那样。但是,一场灾难把一切都改变了” (Baxter 2018: xvi)。这场灾难便是美人红颜薄命,1290年正值花信年华的贝雅特丽齐,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噩耗传来,但丁顿感天塌地裂,感觉是上帝抛弃了佛罗伦萨。佛罗伦萨邻家女贝雅特丽齐跟《天国篇》中引导但丁直达最高天的贝雅特丽齐是同一个人吗?史学家和批评家对此不乏疑问。用但丁本人的话来说,贝雅特丽齐这一人物固然是源自他跟邻家女一段未有结果的单相思,不过谈到寓意义,那就颇费猜详了。

美国批评家布鲁姆 (1994: 81) 称但丁是仅次于莎士比亚的西方经典作家,认为《神曲》“有如一切最伟大的作品,摧毁了世俗文字与神圣文字的分界。贝雅特丽齐对于我们来说,如今就是神圣和世俗融为一体的寓意,是预言和诗的结合”。在布鲁姆看来,《神曲》具有重重隐秘寓意,需要阐释,自不待言,而有鉴于这些神秘意义的中心矗立着贝雅特丽齐,这些隐秘寓意的阐释,就绝不是可有可无,可以忽略过去的。布鲁姆认为贝雅特丽齐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人抑或是不是某个佛罗伦萨银行家的女儿,这些并不重要,《神曲》里的贝雅特丽齐实则是但丁本人独特个性和伟大诗情的理想化投影。

在但丁的文学地图学中,贝雅特丽齐其实是有迹可考的。通常认为她就是佛罗伦萨银行家福尔柯·波提纳里的女儿,福尔柯曾是佛罗伦萨的执政官之一。波提纳里家族来自佛罗伦萨邻近城市菲耶索莱,移居佛罗伦萨后,住在老城但丁家附近。1287年贝雅特丽齐嫁给佛罗伦萨的风云人物、银行家巴尔迪,三年后即香消玉殒。《神曲》开篇作者说自己人生中途,迷失正道,这是但丁按照《旧约》里人生当活70年的说法,将他时年35岁的1300年定为其生命中途,可是但丁56岁时便因疟疾辞世,并没有活到70岁。有关贝雅特丽齐的第一手材料大都来自但丁的《新生》。贝雅特丽齐比但丁小九个月,大致生于1266年,1290年离世时年仅24岁。但丁十分迷恋数字 “九”,如《新生》第23节但丁说他九日九夜病倒在床,在虚弱之极的第九天,梦见贝雅特丽齐仙逝场景痛不欲生。这也导致但丁这位芳邻的真相,愈发给诗人对神圣空间的无边想象蒙上了层层面纱。

1293年《新生》完稿,但丁在结尾处说他如今感到语言无能为力,只能缄口,待将来找到更适合文体的时候再来写贝雅特丽齐,希望用对任何女性都没有说过的话来写她。作为从《新生》到《天国篇》的过渡,在《地狱篇》第二歌中,但丁就让他的心上人间接亮相了一回。时维吉尔道,他的灵魂在地域边缘的 “林波” 圈里游荡,有眼睛比星星更明亮,自称是贝雅特丽齐的美丽圣女叫住他,让他赶紧去救她被猛兽挡道的迷途朋友,而她之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又是因为殉道圣女桑塔露琪亚蒙圣母玛利亚之命对她的嘱托:

上帝的真正赞美者贝雅特丽齐呀,你为什么不去救助那个那样爱你、由于你而离开了凡庸的人群的人哪?你没听见他的痛苦的悲叹吗?没看见他正在风浪比还险恶的洪流中收到死的冲击吗?(但丁 2002: 13)

在桑塔露琪亚这段通报但丁险境的话语中,交代了贝雅特丽齐在日后天国历程中 “上帝的真正赞美者” (true praise of God) 的身份。青年但丁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邻家丽人在此升华为神圣空间的至善至美崇高圣女。昔年肉欲的苦恼生生不息地燃烧心底也好,抑或为赋新诗强说愁也好,至此脱胎换骨,斩尽情丝,升华进了虚无缥缈的天国。

贝雅特丽齐再度现身是在《炼狱篇》第三十歌。话说清晨时分,彩云中一位圣女出现在但丁面前,头戴橄榄叶花冠,蒙着白面纱,身披绿斗篷,里面是烈火般的红色长袍。这里的绿、白、红三色分别象征着希望、信仰与慈悲。但丁说他一时没有看清圣女的容颜,但是他的心照例像很久以前那样,“敬畏得发抖,不能自已”———这是《新生》里他每次见到贝雅特丽齐便心惊肉跳的习惯用语。是以昔年的刻骨相思,让他凭本能感觉到,眼前红衣绿袍的圣女不是别人,正是十年之前离世的贝雅特丽齐。

耐人寻味的是,当此炼狱最后一途出现的贝雅特丽齐全无旧日情分,但丁写她像女王一般高傲,并且义正词严地质问他怎么认为自己配来到这山上,意思是但丁耽于世俗恩怨,不配来此福地享受真正的荣光,这固然可以理解为修辞。当初贝雅特丽齐亲身下到林波狱,叮嘱维吉尔搭救她那位迷途朋友,她当然知道这里原本是但丁进入天国的必经之途。但丁十分清楚他的梦中情人对他并非没有怨言,诚如贝雅特丽齐接下来所说,她生前是以自己的容颜和美目指引但丁走上正道;可她一夕离世,但丁就撇开了她,移情别恋;当她从肉体上升为精神,美与德益发彰显之后,但丁居然无动于衷。为此她来到死者之门,哭着向引导但丁来此的维吉尔提出请求。假若但丁不付出流泪忏悔的代价,就渡过忘却前身事的勒特河,那就是有违天命。

贝雅特丽齐引导但丁游历天国,最终在最高天上的 “白玫瑰” 同心圆阵列中,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面。白玫瑰是天国制高点上圣徒们各就其位、天使们穿梭其间的光辉灿烂空间图像。《天国篇》第三十一歌写但丁在中世纪最著名的禁欲主义者与神秘主义者圣伯纳德的陪伴下观照永恒光芒。他终究还是笔下留情,没有将他昔年的爱人写成超凡脱俗的至高圣母。依着圣伯纳德的指示,但丁抬头在白玫瑰的第三圈中看到了按功受奖、端坐在自己方位上的贝雅特丽齐。这是但丁 (2002: 680) 见到他不朽心上人的最后一面:

我不回答就举目仰望,看见她反射永恒的光辉给自己形成一个光环。任何一个凡人,即使潜入海中最深处,她的眼光距离那发出雷声的大气层最高处,都不及在那里我的眼光距离贝雅特丽齐那样遥远;但这对我毫无影响,因为她的形象直接由上方向下映入我的眼帘。

至此,但丁当觉悟到他昔年是隔着尘埃和空气看他的心上人,其实是模糊不清的,唯有在这天国的最高处,贝雅特丽齐的形象可以直接入眼,“而无任何物体介于其间使它模糊不清” (但丁 2002: 680)。一如柏拉图《会饮篇》中领略美的汪洋大海之后,迪奥提玛提醒苏格拉底,如今他所见不复幻相 (image),而是真实 (reality)。但是,贝雅特丽齐终究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但丁看到她向自己微笑,凝视自己,然后眼光重新转向永恒的源泉。《天国篇》中与贝雅特丽齐的最后一别,她的回眸一笑终究还是令但丁此恨绵绵无绝期。